《双生织梦》雪六月

8、第八章 崩坏

　　花海的幻想彻底消散了，露出来的，是庭院原本的模样——荒芜、破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那口古井，依旧静静地待在庭院中央，像一只窥视着一切、深邃的眼睛。
　　沈昉烬独自一人，站在那片漆黑的土地上，站了很久。
　　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知道，他和沈景渊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那场短暂的、由顺从和伪装堆积起来的和平，就将那片美丽的花海一样，不堪一击。一旦被触碰到核心禁忌——分离，便会瞬间崩塌，露出低下冰冷而丑陋的真相。
　　他输了。或者说，他从未赢过。
　　从他创造出沈景渊的那一刻起，从他喝下第一口“解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要和这个疯子，捆绑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栋房子。
　　二楼的书房里，窗帘被拉开了一角。
　　沈景渊正站在窗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遥远。他的眼神，沈昉烬看不清。
　　但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里，充满了冰冷的、审视的意味。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一点点地，剖析着他的灵魂。
　　沈昉烬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只是静静地、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良久。
　　窗帘，被重新拉上，沈景渊的身影，消失在窗后。
　　沈昉烬也缓缓地转过身，不再看那扇窗户，他慢慢地走回屋里，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黑暗和寒冷。
　　屋内，依旧温暖如春，壁炉里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但沈昉烬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暴风雨，即将来袭。
　　接下来的几天，沈景渊没有再出现。沈昉烬没有再见到他。
　　他不在客厅，不在书房，也是不在卧室。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沈昉烬知道，他还在，他能感受到。
　　这个幻梦之界，是沈景渊的世界，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他无处不在。
　　他或许就再某个角落，静静地、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待着，一个时机。一个……将他彻底禁锢的时机。
　　沈昉烬的生活，变得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甚至会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书，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麻木。
　　他在等。
　　等沈景渊的下一次出现。等那场，不可避免的风暴。
　　一天夜里。
　　沈昉烬从睡梦中起来。没有做噩梦，只是，自然而然的醒了。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滴答，滴答。
　　像时钟的秒表，在寂静的夜里，走动的声音。
　　不对。不是他的心跳声。
　　他听到了，那声音，是从墙壁里传来的。
　　滴答，滴答。像是水滴，从高处，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带着一丝、冰冷的、潮湿的回响。
　　沈昉烬的心猛然一沉，掀开被子，赤着脚，走下床，走到墙边，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滴答。
　　滴答。
　　声音，更加清晰了。而且，他还能听到一种细微的、液体流动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
　　那个阁楼，那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那些像血管一样，扎进墙壁里的透明管子。
　　是“解药”。
　　是维持着这个幻梦之界，和他们生命的“解药”。
　　它……在流动，它正在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流淌。
　　沈昉烬推开房门，冲了出去。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不顾一切地冲向阁楼。
　　他爬上梯子，推开活板门。
　　阁楼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找到了灯的开关。
　　“啪嗒”一声。
　　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沈昉烬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空了。
　　里面那淡蓝色的，如同液体星辰般的“解药”，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那容器底部，一层薄薄的、浅浅的蓝色痕迹。
　　像是一片，干涸的海洋，而那些连接着容器的透明管子，此刻，正像一天干瘪的、死去的蛇，无力地垂落着。
　　“它去哪了？”
　　“它……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转过身，沈景渊正站在阁楼的入口。
　　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你……你把它”沈昉烬看着他，又看向那个空了的容器，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
　　“我把它，注入了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角落。”沈景渊缓缓地走进阁楼，听到脚步，有些虚浮。
　　“你疯了！”沈昉烬终于明白了他做了什么，“你会毁了这个世界的！”
　　“毁了？”沈景渊笑了。他笑得有些虚弱，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疯狂，“不，沈昉烬。我是在……完善它。”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容器前，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壁。
　　“当‘解药’充满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就不需要一个容器来承载了。”他转过头，看像沈昉烬，眼里充满了狂热，“它会成为这个世界本身。空气，墙壁，土地……甚至，我们。”
　　他的目光，落在沈昉烬身上，变得无比温柔，又无比疯狂。
　　“到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再分开。我们会彻底地、完全地，融为一体。”
　　“你这个疯子！”沈昉烬终于明白了他那可怕的计划，“你这样做都，会让我们都疯掉的！”
　　“疯掉？”沈景渊一步步地走向他，“沈昉烬，我们早就疯了。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疯了。”
　　他走到沈昉烬面前，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沈昉烬，你还是不明白。”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悲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我宁愿我们疯掉，也不愿我们分离。”
　　“我不需要你这样！”沈昉烬后退着，直到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容器。
　　“你需要！”沈景渊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你需要我，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等待死亡的可怜虫！”
　　“我不是！”沈昉烬反驳道。
　　“你就是！”沈景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地按在容器上，“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离开了，什么都做不了，你连这个阁楼都下不去！”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占有欲和……一丝怜悯。
　　“沈昉烬，接受现实吧。”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让我们融合一体。那样，你就不会再感到孤独，不会再感到恐惧。你只需要爱我。”
　　他的手，从沈昉烬的肩膀，缓缓地滑下，抚上他的胸口。
　　“我能感受到。它在里面。”沈景渊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它在你的身体里流淌。我们的血液，正在和它融合。”
　　他睁开眼睛，那双和沈昉烬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一种诡异的、淡蓝色光芒。
　　“很快，我们就会变成同一个……人。”
　　“不……”沈昉烬拼命地挣扎着，但沈景渊的力气，大的惊人。
　　“晚了。”沈景渊笑了，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沈昉烬的嘴唇。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雪松香，而是一股……甜腻的、带着一丝金属味道的、淡蓝色液体的味道。
　　他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力量的液体，正顺着沈景渊的嘴唇，渡入他的口中。
　　那股力量，强大而霸道，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他眼前的沈景渊，开始变得扭曲，分裂。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沈景渊，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他们有着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神，同样疯狂的爱意。
　　“不……”
　　沈昉烬发生一声微弱的、绝望的呻吟。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沈景渊那张放大的脸。
　　他正用一种……痴迷的眼神，看着他。
　　“睡吧”
　　“等你醒来”
　　“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了”
　　沈景渊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看着怀中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很快……”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阁楼里，那巨大的玻璃容器，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淡蓝色的光芒。
　　像一只……正在缓缓闭上的眼睛。
　　而整个“幻梦之界”，都在这一刻，开始轻轻地、不可察觉地……震颤了起来。
　　崩坏的序曲。
　　已经奏响。
　　最终的……融合。
　　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