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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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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意外
救援队的皮卡“咣当咣当”从雾里爬出来时,我正蹲路边啃压缩饼干,塑料包装咬急了,崩一嘴渣。周灿靠车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鸡啄米。太阳刚爬上山脊梁,金光照她侧脸,那层小绒毛都看得清,我心里软成一滩水,嘴上却欠:“别啄了,再啄把车漆啄穿了。”她睁眼,白我一眼,嘴角却翘。
皮卡停我面前,跳下来俩小哥,橙色救援服跟橘子成精似的。领头的高个冲我挥手:“师傅,报险的?”我点头,把定位给他看。他绕越野转一圈,吹口哨:“够惨,双胎报废,轮毂也裂,得拖板车。”我掏烟递过去:“能直接拖镇里不?”“行,两百公里,价贵哦。”“多少?”“一千二。”我牙根一疼,周灿在后头补刀:“刷我滴卡。”我回头瞪她,她耸肩:“分期免息,你慢慢还。”行,债主都发话,我装啥硬汉。
高个招呼同事上绞盘,钢丝绳勾我车前梁,皮卡“嗡”一声,把车慢慢拖上平板。我收拾后备箱,拎出半箱矿泉水、破毯子、一把折叠锹,全塞摩托后座。周灿把剩下半包压缩饼干塞救援小哥:“辛苦,当早饭。”小哥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小声嘟囔:“借花献佛倒挺会。”她听个正着,回手掐我腰:“省点力气,待会还要哭。”
拖车上路,我们坐皮卡后排。车旧,减震死硬,颠得我屁股离座,脑袋时不时撞顶。周灿坐中间,一手抓扶手,一手压我腿,借劲。我腿被她按麻了,又不好意思挪,只能硬挺。高个司机嘴碎,一路问:“大哥你们咋跑老鹰嘴来?自驾游?胆儿真肥。”我干笑:“来捡破烂,旧情旧车一起收。”他当我开玩笑,哈哈过。我侧脸看窗外,拖绳绷得笔直,像根随时会断的弦,心里跟着颤。
开到一半,天空突然翻脸,乌云压顶,雨点“噼里啪啦”砸车顶,像无数小石子。高个骂了句“鬼天气”,开雨刮,刮两下,“咔”一声,雨刮折了,只剩半根,在玻璃上画半圆,像抽风。能见度瞬间降成毛玻璃,他减速,打双闪,前后车距拉长。山路弯多,拖车后摆大,皮卡被拽得左右晃,我手心全是汗。周灿低声:“不会出事吧?”我安慰:“专业师傅,信他。”嘴上稳,心里打鼓:再滑,两辆车一起掉沟,买一送一。
怕啥来啥。前方一个左急弯,高个打方向,拖绳“嘣”一声巨响,直接崩断!越野像脱缰野马,斜刺里冲向崖侧。我“卧槽”脱口而出,高个猛踩刹车,皮卡ABS“哒哒”跳,还是刹不住,眼瞅着板车要带着越野一起滑。我脑子“嗡”一声,身体比反应快,推门跳车,扑到越野驾驶侧,一把拽住方向盘,全身挂外面,脚蹬地当刹车。泥水飞溅,我鞋瞬间刨出两条沟,胸口被窗框挤得生疼,气都喘不上。周灿跟下来,从副驾爬进车里,拉手刹,挂P挡,俩人合力,车终于“咣当”停住,离崖边不到半米,我心脏差点跳嗓子外头。
雨更大,浇得我睁不开眼。高个脸色煞白,哆嗦着重新绑绳,我浑身泥,靠车门喘成狗。周灿伸手给我抹脸,手抖得厉害,声音劈叉:“你不要命了!”我咧嘴,雨水灌牙缝:“欠你一千二,死了谁还?”她眼圈一下红,砸我一拳:“再贫,我掐死你。”
重新上路,速度降到二十,龟爬。高个再也不敢聊天,双手死死攥方向盘。我坐车里,牙关打颤,一半冷,一半后怕。周灿握住我手,掌心冰凉,却把我手指一根根扣紧,像给散架灵魂打绷带。我侧头看她,她盯着前方,睫毛上挂着雨珠,一颤一颤,像随时会掉的泪。我心里说:周遇,你这条命,从今天起不单是自己的,也是她的。
好不容易熬到镇口,天已擦黑,雨没停,反而更凶,像有人拿盆往下倒。拖车在修理厂门口停稳,我下车,腿一软,差点跪,高个扶我:“哥,你真猛,下回买保险记得带寿险。”我苦笑:“先给车买,人再议。”
结账,一千二,周灿刷卡,我签字,欠条上按泥手印,红得醒目。修理厂老板说最少得两天才能提车,配件要从昆明调。我点头,能保住命就知足。老板递我名片,背面印住宿地址:“隔壁旅馆,便宜,八十一张床。”我谢过,扛包,带周灿往外走。
旅馆是二层水泥楼,楼道没灯,靠手机照亮。老板是个大妈,盘头烫卷,像爆米花,递给我钥匙:“二楼三零一,公卫,热水晚上七点到九点,过了没。”我看看表,八点五十,赶紧催周灿先洗。她进房,背包“咚”扔床,人累瘫,直接躺。我蹲门口拆鞋带,泥坨掉一地,像和稀泥。屋里潮味重,天花板霉得画地图,我自嘲:“五星标准,将就。”她闭眼笑:“比冰岛地下室强。”
我冲完澡回来,九点过五分,水已经凉透,却冲不掉浑身酸痛。推门,她坐床边擦头发,换件宽松T恤,下摆盖到大腿,灯光下腿白得晃眼。我眼睛不知往哪放,只能盯天花板。她抬头:“床一米五,你睡哪?”我指地板:“我皮糙,地铺就行。”她没争,扔我一条毯子:“别感冒,医药费更贵。”我接毯子,心里嘀咕:再贵也贵不过人情。
灯关,窗外雨声密集,像无数指尖敲铁皮。我躺地上,翻来覆去,骨头散架。黑暗里,她忽然开口:“周遇,睡没?” “嗯?” “如果今天拖车真掉下去,你怎么办?” “那就掉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放屁!”她声音提高,又压下,“以后别拿命换钱,行不?” 我沉默几秒,笑:“行,以后换拥抱。” 黑暗中,她似乎翻了个身,床板吱呀。过了会,她轻声:“说定了,抱一下,利息一千二,分期也行。” 我失笑,鼻子却酸,把毯子拉头上,闷声:“晚安,债主。” 她回:“晚安,傻瓜。”
雨声里,我数心跳,一下一下,像敲算盘。意外这玩意儿,说来就来,能把人吓个半死,也能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我欠她一条命,也欠她一个拥抱。行,慢慢还,利息再高也不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