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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渐稳·“家”的轮廓 ...

  •   又过了几天。

      日子像后院井里的水,不声不响地流。沈青瓷早上起床时,不用再操心扫地的事了。院子里干干净净,落叶堆在墙角,簸箕靠在井边。

      阿丑学会了很多事。

      擦柜台擦得仔细,连角落的灰尘都不放过。货架整理得整整齐齐,盐罐子排成排,针线盒码成摞。傍晚收摊时,门板一块块搬进去,动作虽然慢,但稳当,没再磕着碰着。

      青瓷站在旁边看。

      心里那股满意,一点点冒出来。嘴上却还是习惯性地指挥:“左边那块板子歪了,挪正点。”

      阿丑听话地挪。

      挪完,转头看她。眼神清澈,等着下一句指示。青瓷摆摆手:“行了,进去吃饭。”

      晚饭桌上,菜色依旧简单。

      一盘炒青菜,一碗蒸蛋羹,还有碟咸菜。但咸淡合适了,不会齁死人。青菜炒得翠绿,蛋羹蒸得滑嫩。

      青瓷扒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明天我去趟李记布庄。”

      阿丑抬头看她。

      筷子停在半空。青瓷没看他,继续扒饭,声音含混:“王婶说他们进了批便宜结实的粗布。给你做两身换洗的干活衣服。”

      她顿了顿。

      “老是穿我爹的旧衣服,不合身。”

      阿丑没说话。

      就看着她。眼神动了动,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青瓷低头吃饭,假装没看见:“颜色就灰的蓝的,耐脏。尺码我大概知道,明天让裁缝量一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

      抬起头,盯着阿丑:“钱从你工钱里扣啊!”

      阿丑愣了愣。

      然后点头:“……嗯。”

      声音很轻。青瓷满意了,继续吃饭。青菜嚼得嘎嘣响,像在庆祝什么。阿丑也低下头,夹了筷子青菜。

      慢条斯理地嚼。

      眼睛却看着碗里的饭,眼神有些空。做衣服……工钱里扣……这些词,对他来说还很陌生。

      但他知道,青瓷在为他考虑。

      这个认知,让心里某个角落,暖了一下。很轻微,但确实存在。

      晚饭后,天黑了。

      油灯点上,放在桌上。火苗跳动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青瓷拿出件旧衣裳——袖子磨破了,得补。

      她坐在灯下,穿针引线。

      针尖在灯光里闪着银光。线穿过针眼,打了个结。她开始缝补,动作熟练,针脚细密。

      阿丑坐在对面。

      手里拿着青瓷给的旧账本。是前年的账,早就对完了,给他练习用。算盘摆在旁边,珠子油亮亮的。

      他开始核对。

      手指拨动算珠,嗒,嗒,嗒。声音规律,清脆。和青瓷缝衣服的窸窣声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青瓷偶尔抬头。

      能看到阿丑低垂的侧脸。灯光从侧面照过来,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鼻梁挺直,睫毛长得过分,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安静美好得不真实。

      她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奇怪的念头。继续飞针走线。针尖扎进布里,拉出来,再扎进去。

      一针,一针。

      补着破口,也补着日子。

      忽然,针尖一偏。

      扎到了手指。她轻轻“嘶”了一声,缩回手。指尖冒出血珠,小小的,红红的。

      阿丑立刻抬眼。

      目光落在她指尖。虽未说话,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掠过。青瓷摆摆手:“没事。”

      她把手指放进嘴里。

      吮了一下。咸腥味在舌尖化开。她皱皱眉,吐掉。再看手指,血止住了,只剩个小红点。

      阿丑看着她。

      看了几秒,又低下头。算盘声再次响起,嗒嗒嗒,比刚才稍快了一点。青瓷听着那声音,嘴角弯了弯。

      继续缝。

      破口渐渐合拢,针脚密密麻麻。她咬断线头,抖了抖衣裳。破处补好了,虽然颜色不太一样,但能用。

      她放下针线。

      伸了个懒腰。脖子酸,肩膀僵。她揉了揉,看向阿丑。阿丑还在对账,眉头微蹙,很专注的样子。

      “咳。”青瓷清了清嗓子。

      阿丑抬起头。灯光里,他的眼睛很亮,像落进了星星。青瓷别开视线:“看什么看?核对完了就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开门。”

      阿丑看着她。

      点点头:“嗯。”

      他合上账本。算盘收进抽屉里。账本摞好,放在桌角。动作很慢,但有条不紊。

      青瓷站起身。

      吹熄了灯。屋里暗下来,只有月光从窗缝漏进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

      月光如水。

      洒在地上,亮堂堂的。青瓷抬头看天,月亮很圆,像个银盘。星星不多,稀稀疏疏的。

      她深吸一口气。

      夜风凉凉的,带着青草的味道。她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走到门口,顿了顿。

      回头看了一眼。

      阿丑还站在院子里。月光照在他身上,那身不合身的旧衣裳,显得更旧了。但那张脸,在月光里白得发光。

      像个误入人间的仙。

      青瓷心里那点异样,又冒出来。她甩甩头,推开房门。走进去,又退出来。

      “夜里凉,”她对着阿丑的背影说,声音压低了些,“盖好被子。”

      说完就快步进屋。

      门关上。背靠在门板上,心跳有点快。她拍拍胸口,骂自己没出息。说句话而已,紧张什么?

      院子里。

      阿丑还站着。

      他听见了青瓷的话。那句“盖好被子”,很轻,但很清晰。他转过身,看向青瓷的房门。

      门关着。

      木板很厚,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出,青瓷此刻在屋里,也许在脱外衣,也许在铺床。

      他站了一会儿。

      然后走回自己房间。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很暗,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他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铺着那条厚毯子。

      蓝底白花,洗得发白。他伸手摸了摸,布料粗糙,但很软。凑近闻了闻,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还有皂角的清香。

      和青瓷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躺下,盖上被子。毯子很暖,裹在身上,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他闭上眼睛。

      脑子里很空。

      但不再那么……空洞了。有算珠的声音,有缝衣服的窸窣声,有青瓷那句“盖好被子”。

      这些声音,这些片段。

      像碎片,一点点填进那片空白里。虽然还是不知道过去,但至少,有了现在。

      有了这个杂货铺。

      有了这盏油灯。

      有了青瓷。

      窗外,月亮升得更高了。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阿丑睁开眼,看着那月光。

      远处。

      那道极淡的异样气息,又出现了。像水面下的暗流,若隐若现。他感受到了,但没动。

      只是静静看着月光。

      看着看着,困意涌上来。他闭上眼睛,睡着了。呼吸平稳,眉头舒展。

      隔壁房间。

      青瓷也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这几天的事。

      阿丑扫地。

      阿丑看店。

      阿丑对账。

      阿丑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手指在墙上划着,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线。划着划着,忽然笑了。

      笑自己。

      笑自己这几天,好像……习惯了。习惯早上起来有人扫地,习惯吃饭时对面坐着个人,习惯晚上灯下有人对账。

      习惯了这个院子里,不止她一个人。

      她想起爹娘在世时,也是这样。爹在前头看店,娘在厨房做饭。她在院子里玩,等着吃饭。

      现在……

      她成了那个看店的人。厨房里多了个人,虽然做饭还不太行。院子里还是那个院子,但多了个扫地的。

      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闭上眼,准备睡觉。忽然想起什么,又睁开。侧耳听了听隔壁——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睡着了?

      她想了想,轻声说了句:“晚安。”

      声音很小,小得像风里的叹息。说完就闭上眼,真的睡了。呼吸渐渐均匀,眉头舒展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洒在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上。长长密密的,像小扇子。她睡得很安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院子里。

      风停了。

      树叶不响了。虫鸣也歇了。只有月光,静静地照着这个小小的院子,照着杂货铺的屋顶,照着井边的青石板。

      一切都静悄悄的。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不同了。像种子埋在土里,悄悄发了芽。像水慢慢流着,悄悄改了道。

      这个家。

      空了这么多年。

      终于,又有了轮廓。虽然还很模糊,但至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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