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椒盐小玉米

12、剥离

　　从画室回到自己房间，我没有哭。眼泪似乎是属于那个还有幻想、还在挣扎的“晚星”的。而那个晚星，在刚才的对峙中，已经被阿海的坦诚“杀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手术方案的详细文件。那些之前让我犹豫不决的“副作用”、“情感空白”、“关系风险”，此刻读来，不再可怕，反而像一条清晰明确的出路。

　　手术，将剥离我脑中“沈疏的情感数据”。这意味着，我将失去那些让我“爱”阿海的蓝色记忆和冲动，也将失去对那个幽灵S的迷恋。我会变成一个情感上的“新手”，一个可能对阿海只剩下平淡记忆和复杂感慨的、新的顾晚星。

　　这很好。这正合我意。

　　如果我和阿海之间的联系，本质上是沈疏用他的爱和牺牲打造的一条扭曲的锁链，那么手术，就是切断这条锁链的剪刀。切断之后，我们或许会坠落，或许会分离，但至少，我们不再是被绑在一起的囚徒。

　　我拿起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第二天，我把签好字的同意书放在阿海面前。他盯着那签名，看了很久，手指蜷缩起来。

　　“你决定了。”这不是疑问。 “决定了。”我说，“我需要把不属于我的东西，还回去。把我的大脑，还给我自己。”

　　阿海闭上眼睛，喉结剧烈滚动。“好。”他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荒芜的灰烬，“我尊重你的决定。也……支持你。”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这是你应得的自由。从我，从他，从这场错误里……解脱的自由。”

　　我们之间，再没有关于“如果手术后”、“我们怎么办”的讨论。因为答案已经清晰：当维系我们的、那层来自他人的浓烈情感被剥离，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是二十多年养育陪伴形成的、类似亲情的深厚羁绊？是共同背负一个沉重秘密的、类似共犯的理解？还是两个被同一个幽灵改变了命运轨迹的、疲倦的幸存者之间的淡然相望？

　　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手术定在一周后。这一周，我们没有再尝试扮演“普通家人”。我们像两个即将交接的病友，处理着现实事务：医院的预约，保险，术后暂时的照料安排。对话简洁、务实，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情感核心的话题。

　　阿海开始收拾画室。他把那幅沈疏的肖像小心地取下，仔细包裹好。他开始整理沈疏留下的所有物品，不只是锁起来，而是真正地整理、归类。仿佛在为一段永远无法真正结束的关系，做一个形式上的了结。

　　我也在整理自己。我写了一份长长的清单，记录下那些最强烈的、明显不属于我的“蓝色记忆”和伴随的情感。

　　沈疏第一次意识到爱上阿海时，海边落日熔金的悸动。他们第一次争吵后和好，雨夜里相拥时，雨水咸涩的味道和心脏酸胀的甜蜜。以及最后时刻，沈疏走向仪器时，那种混合着决绝、悲伤和无限温柔的平静。

　　我在每一条后面，都加上一句：“再见，S。这是你的记忆，你的感受。现在，把它还给你。”

　　我没有试图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情感。我知道它们一定存在，但被覆盖得太深，太久了。我决定，把寻找它们，当作手术后的第一项任务，一项只属于我自己的、漫长而安静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