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椒盐小玉米

13、回想

　　手术前夜，阿海敲响了我的房门。他手里没有拿礼物，只拿着一本看起来很旧的、硬壳的笔记本。

　　“这个，”他把笔记本递给我，手指有些僵硬，“是他的实验日志原件。不是加密电子版，是手写的。里面有他……最后的一些想法，关于你，关于未来。我想，你有权利看。在……之前。”

　　我接过笔记本。封皮是普通的深蓝色，边角磨损，却异常沉重。

　　“谢谢。”我说。

　　“晚星，”阿海叫住我，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沙哑，“无论明天之后怎么样……谢谢你，存在过。对不起，为这一切。”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也怨恨了这么久的男人。此刻，没有了蓝色的滤镜，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被漫长的思念和罪疚压弯了脊梁的、孤独的灵魂。我对他的感情，恨意、依赖、感激、怜悯……无数丝线缠绕成一团乱麻，而手术刀即将落下，将它们一并斩断。

　　“也谢谢你，阿海。”我说，语气平淡，“谢谢你抚养我长大。也……谢谢你的诚实。”

　　我们点了点头，像两个完成最后交接仪式的陌生人，各自退回自己的房间。

　　我翻开沈疏的日志。前面是密集的公式和数据。翻到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有些潦草，但更……人性化。

　　……我知道这是对晚星人生的劫持。每当我想放弃，就会看到阿海坐在灰白的世界里，像一尊慢慢风化的石膏像。我的爱和愧疚在打架。

　　爱赢了，以一种最自私的方式。 ……如果未来，晚星你读到这些，请相信，我不是想创造一个替代品或傀儡。我是想……留下一点火种。

　　我对阿海的爱，我对这个世界色彩的感受，是真实而美丽的东西。我希望能借你的眼睛，让这份美继续存在下去，哪怕观看的主体已经不同。这很傲慢，我知道。

　　……也许有一天，你能真正将这些色彩‘消化’成你自己的，将我的爱‘代谢’掉。然后，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去爱。那将是我这个罪人，所能想象的最好救赎。

　　……阿海，如果晚星将来因为这份强加的遗产而痛苦，请帮助她。不是以对我的怀念的名义，而是以一个独立的人，对另一个独立的人，最基本的善意和责任。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请求。

　　……永别了，我的颜色，我的爱，我的罪。

　　合上日志，夜已深。我没有哭，但胸口堵得厉害。沈疏不是一个简单的疯狂科学家或自私的爱人。他是一个在绝境中，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着去爱、去弥补、去留下痕迹的、充满矛盾的人。他的罪是真实的，他的爱也是真实的，他的愧疚和渺茫的希望，同样真实。

　　而这所有的真实，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关上台灯。在彻底的黑暗里，脑中的蓝色没有出现。只有一片宁静的、深沉的黑暗。像暴风雨过后，海面终于平息，等待着黎明未知的光。

　　手术室。

　　无影灯冰冷。麻药推进血管，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的清醒时刻，我没有回顾与阿海的种种，也没有向沈疏做最后的告别。我只是在心里，非常清晰地对那个被蓝色缠绕了多年的自己说：

　　“晚安。明天见。”

　　然后，我主动沉入了那片等待已久的、没有回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