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椒盐小玉米

14、空白

　　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头顶日光灯的苍白光线，以及鼻腔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思维异常清晰，但也异常……空旷。

　　像一场持续多年、喧嚣嘈杂的宴会终于散场，宾客离去，音乐停止，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狼藉的大厅里，回声渐渐平息。

　　我试着调动情绪，回想阿海。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脸，他的身影，我们共度的许多时光。有温暖，有感激，有复杂难言的感慨，还有一种深深的、宿命般的疲惫。

　　但是，没有了。没有了那种看到他就心跳加速、左肩发暖、蓝色汹涌而至的、几乎要淹没理智的强烈情感。那种混合着甜蜜与剧痛、归属与撕裂的爱，消失了。

　　它被移走了。像肿瘤被切除。留下一个虽然空洞、但不再无时无刻疼痛的伤口区域。

　　护士进来检查，声音温和。我回应，声音有些沙哑。一切都很平常。

　　下午，阿海来了。他手里依然拿着花（这次是简单的康乃馨），站在病房门口，有些迟疑。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带着探询，也带着准备承受一切的平静。

　　“感觉怎么样？”他问，走到床边，把花放下。

　　“很安静。”我说，目光扫过他，就像扫过房间里任何一件熟悉的物品，

　　“头有点昏，但……里面很安静。”

　　阿海点了点头，似乎在我脸上寻找着什么——或许是残留的蓝色痕迹，或许是恨意，或许是别的什么。但他很快放弃了，好像明白寻找是徒劳的。

　　“医生说恢复需要时间。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他斟酌着词句

　　“可能会有适应期。情感上感觉有些……平淡或者麻木，是正常的。”

　　“嗯。”我应了一声。我们之间突然没了话。以往那些复杂纠葛的情感，无论是爱是恨是怨是怜，都曾是填满沉默的喧嚣。现在喧嚣退去，沉默便显得巨大而真实。

　　“我请了假，”阿海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这段时间可以照顾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看了一眼他。他的眼神里有诚恳，有关切，但不再有那种让我心慌意乱的、仿佛透过我在凝视别人的深度。现在，他就是在看我，顾晚星，一个他照顾了多年、刚刚经历了重大手术的、需要帮助的人。

　　“谢谢。”我说，“可能需要麻烦你几天。”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沉默不再那么难熬。它像一块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虽然空，但干净。

　　阿海帮我调整了一下枕头，动作熟练而自然，是多年照顾习惯使然。然后他退开一点，说：“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面。”

　　他走到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晚星，”他的声音很低，“欢迎回来。”

　　门轻轻关上。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欢迎回来？回到哪里？回到一个没有沈疏的色彩与情感滤镜的世界？回到一个与阿海之间只剩下现实羁绊的关系里？还是回到……我自己？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个被蓝色追杀的顾晚星，那个在别人的爱里迷失自我的顾晚星，终于躺在了手术台上，留在了昨天。

　　而今天醒来的这个人，她的大脑是她的了。虽然空旷，虽然茫然，但主权在她手里。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