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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宿敌就是宿敌,开始吟唱 ...

  •   墨临留下的那缕灼热余韵,像一颗投入寒潭的烧红石子,在司命殿亘古的冷寂中激起圈圈扩散的、难以平复的涟漪。“撬动别的什么”,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字句背后的分量,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也压在三生石那猩红狰狞的缝线上。

      修正?覆盖?谈何容易。那无异于向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之一发起挑战,反噬之力,恐怕比红线本身的束缚更加可怖。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兴奋与决意,却像一道锐利的光,劈开了我心头弥漫已久的、自我厌弃与绝望的浓雾。

      坐以待毙,确实不是我们的风格——哪怕这风格,是用上万年的敌对与撕咬磨砺出来的。

      我重新坐回天星木案几后,心境却已不同。之前是麻木地承受,是试图在命簿的尘埃里寻找解脱的缝隙。现在,更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棋手,开始冰冷地审视棋盘上所有残存的、哪怕沾满毒液的棋子。

      墨临是刀,一把太过锋利、总是伤及自身的双刃刀。但他的力量,他的战场直觉,他对于“破坏”与“终结”法则那近乎本能的触及……或许,这正是“定命”秩序之外,唯一可能撼动那“缝死”僵局的东西。

      而我,司命青蘅,最擅长的是什么?是梳理,是归序,是于万千纷乱中寻找那一条最合乎“理”的轨迹。如今这轨迹成了勒死自己的绞索,但“梳理”与“归序”的能力本身,或许能用来……解析这根绞索的构造?找到它最脆弱、最可能被“撬动”的绳结?

      恨意未消,甚至因这被迫的联手评估而更添一层烦躁。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专注,取代了之前的茫然与钝痛。

      我开始有意识地调阅卷宗。不再局限于自身命格异常与墨临战报的关联,而是扩大到天庭建立以来,所有记载过的、涉及三生石异动、姻缘法则扰动、以及强行扭转既定因果(无论成功与否)的案例。瀚海阁、典谟司、甚至看守轮回井的冥府偶尔流出的只言片语记录……一切可能沾边的蛛丝马迹,都被我以仙识强行搜罗、归类、交叉比对。

      司命殿的灯火彻夜不熄。清冷的星光与跳跃的灯焰,映照着我日益苍白却异常清醒的面容。指尖划过那些古老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记录,仿佛在触摸一道道陈年的、渗着黑血的伤疤。

      与此同时,离火宫方向,那股燥烈霸道的仙气波动,也明显频繁起来。并非出征,而是一种更内敛、也更危险的凝聚与试验。有时是南天一角骤然亮起又急速熄灭的奇异火光,色泽非金非红,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紫黑;有时是夜空中传来极其短暂、却令人心悸的虚空撕裂声,仿佛有凶兽在法则的屏障上徒劳地抓挠。墨临在尝试,用他的离火,去灼烧、去劈砍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红线”法则吗?真是……疯狂。

      我们没有再见面,也没有传讯。但一种诡异的、紧绷的“同步”感,在无声蔓延。当我从一卷残破的上古玉简中,解读出某个试图以“血祭逆缘”之法冲击姻缘石、最终引发小范围时空乱流的禁忌案例时,离火宫方向,几乎在同一时刻,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明显痛楚与暴怒的闷哼,以及什么东西被强行压爆的闷响。

      他在反噬中受伤了。因为我这边触碰到了相关的“禁忌”知识?还是他正在进行的某种危险尝试,与这玉简记载产生了共鸣?

      心头莫名一紧,不是担忧,而是一种类似于看到棋局中重要棋子突然受损的、冰冷的评估与……一丝极淡的焦躁。这焦躁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与不快。

      放下玉简,我走到殿外廊下,望向南天。那片天空依旧比别处亮些,但此刻却隐隐泛着一丝不稳定的、紊乱的能量流彩。

      几天后,当我终于从一堆混杂着佛宗偈语与魔道符咒的混乱记载中,提炼出一个模糊的猜想——关于如何以“至序”之力,暂时“安抚”或“隔离”一小片暴走的法则区域时——司命殿外,再次出现了墨临的身影。

      这次,他没有站在门外。他直接闯了进来,脚步略显虚浮,玄色衣袍下摆处,有一片不易察觉的、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极其阴冷又粘稠的东西腐蚀过。脸色比上次见时更加苍白,眼底那冰封的熔岩似乎暗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未曾掩饰的、近乎野兽受伤后的阴郁与警惕。

      他手里攥着一块东西。不是缚龙索,而是一块暗红色的、不断有细碎火星明灭的晶石,约莫拳头大小,晶石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缕极其暴烈、却困兽般左冲右突的紫黑色火苗。

      “认得吗?”他将晶石“哐”一声扔在我的案几上,晶石与天星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表面的火星溅开几点。

      我目光落在晶石上,仙识扫过,眉头瞬间蹙紧。“九幽劫火?”这是只有极阴秽之地、汇聚了最深沉怨念与绝望,再经历特殊天象才可能诞生的邪火,专蚀神魂,污浊仙基,极难祛除,更别说捕捉封存。寻常仙君避之唯恐不及。

      “我从西极深渊的‘法则裂隙’边缘撕下来的。”墨临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愈的伤痛与强行压抑的戾气,“那裂隙……哼,我怀疑跟我们这身破事儿脱不了干系。我用离火真髓硬闯进去一截,这玩意就缠上来了,差点烧穿我的仙元。”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住我:“但它怕你的‘定命清光’。”

      我心头一震。九幽劫火,至阴至秽,怕的是至阳至正之力,怎会怕我司命的“定命清光”?那清光虽属秩序一侧,却并非纯粹的净化之力。

      “何以见得?”

      墨临指了指晶石内部那缕紫黑火苗:“我用了七种离火变式,三种雷法,都只能勉强困住它,无法熄灭。但有一次,反噬来得突然,我气息不稳,一缕你的……那清光的气息,顺着红线漏过来一丝,”他嘴角扯了扯,不知是讥讽还是什么,“这玩意,当时瑟缩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但我感知到了。”

      他逼视着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逼迫,也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惜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狠绝:“青蘅,你的‘秩序’,和我的‘毁灭’,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相克,但也相生?那根该死的线,把我们俩最冲突的东西缝在一起,是不是也因为,只有这两种力量以某种方式结合,才能达成某种……平衡,或者,产生某种能触及法则本源的效果?”

      我沉默地看着那枚封印着九幽劫火的晶石,又抬眼看他苍白却执拗的脸。他受伤了,伤得不轻,甚至可能损及本源。但他带回了信息,危险的、珍贵的信息。

      我的“定命清光”……能克制九幽劫火?不,不是克制。是“秩序”对“混乱”与“污秽”的某种……排斥与“归正”倾向?那红线的缝死,将我们的力量本源粗暴嫁接,是否也让我清光中,染上了一丝他离火那焚尽污秽的“破邪”特性?而他的离火,是否也因此,被我的“秩序”赋予了某种……更精准、更不易失控的“指向性”?

      这个猜想,比之前任何推论都更惊人,也更……指向一线微弱的、荒诞的生机。

      “你想怎么做?”我听见自己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许多冰冷的隔阂,多了种面对共同难题时的审慎。

      墨临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殿外星河似乎又偏移了一小段。他眼底的疲惫、阴郁、暴戾缓缓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静。

      “我闯裂隙,引动这些东西,感受红线与法则的共鸣与反噬。”他指了指那枚暗红晶石,“你,用你的法子,解析它,解析我带回来的所有‘异常’。我们同时进行。”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字字清晰:“我需要知道,我的离火,在哪种‘形态’下,最容易被你的清光……‘引导’或‘安抚’,而不至于在触碰红线法则时立刻引发毁灭性反噬。而你也需要知道,你的‘定命’之力,在何种‘序列’下,最能‘中和’或‘利用’我的毁灭特性,去暂时‘稳定’一小片被红线搅乱的法则区域。”

      “这很危险。”我陈述事实。对他危险,对我亦然。每一次他的尝试,都可能通过红线将更可怕的反噬传递给我。而我的每一次解析与推演,也可能无形中影响他力量的运转,甚至可能导致他下一次尝试时失控。

      “我知道。”墨临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极淡地、近乎凶狠地笑了一下,“但还有比现在这样,等着不知道哪一次我杀顺手了或者你死利索了,然后一起玩完更危险的吗?”

      他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擦一下嘴角,动作到一半又顿住,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青蘅,我们没得选。要么一起在恨里头琢磨出一条活路,要么一起在恨里头魂飞魄散。”

      恨意仍在。那万载的敌对,那一百零七世的仓皇与被迫“拯救”带来的屈辱与暴怒,那被强行缝死的窒息感,从未消失。

      但在此刻,在这绝境的悬崖边,恨意之下,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也更加清晰的“共存”认知,破土而出。我们不仅是宿命的敌人,不仅是彼此痛苦的源头。

      我们还是……被困在同一具名为“宿命”的沉重镣铐中的、唯二的囚徒。是唯一能理解对方此刻挣扎与绝望的“同类”。是彼此试错时最危险的“反噬源”,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拉住对方、不至于立刻坠入深渊的那只手。

      无关情爱,甚至超越了单纯的恨。

      这是一种被逼到极致后产生的、扭曲而坚硬的依存与……救赎的可能。救赎彼此,从那猩红缝线的永恒折磨中。

      我伸出手,不是去碰他,而是悬在那枚封印着九幽劫火的暗红晶石之上。指尖,一缕极淡、却无比纯粹的清光缓缓渗出,试探性地靠近晶石表面跳跃的细碎火星。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司命殿空旷的冷寂中响起,平静无波,却仿佛敲定了某种不容反悔的、向死而生的契约。

      “从解析这缕‘九幽劫火’开始。”

      墨临站在我对面,没有说话,只是那苍白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那么一丝丝。他眼底,冰封的熔岩深处,仿佛也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战士找到方向后的笃定星火。

      恨比爱长久。

      爱恨交织,更是长长久久。

      而在这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恨与纠缠尽头,或许,唯有彼此手中那最伤人、也最特别的力量,才能劈开一线,只属于我们二人的、荆棘遍布的……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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