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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而这,便是只属于司命星君与离火仙君的,婚后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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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最近出了两件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各路仙僚私下嚼碎舌根的新鲜事。
其一,镇守南天、以暴烈桀骜闻名的离火宫墨临仙君,不知何故,竟频频出入素来清冷肃穆、与他画风截然相反的司命殿。且并非打架滋事,据门口打瞌睡被惊醒的仙童赌咒发誓,曾亲眼见墨临仙君拎着疑似食盒的东西走进去,出来时……衣角似乎沾了点儿司命殿特供的“凝神香”灰烬。当然,仙童下一秒就被墨临仙君一个眼神冻得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其二,司命殿那位总是一丝不苟、仿佛命簿化身般的青蘅星君,近日批注命格时,笔下竟罕见地出现了些许……非标准的“波动”。例如,某位本该坎坷三载才得转机的凡人,命线旁多了一行小字:“念其心诚,灶王诞辰日,东南向祈福,或有机缘早至半月。”这细微的“通融”,放在以往严苛恪守天规的青蘅星君身上,简直不可思议。有小道消息称,离火宫那边近日惩戒犯事小仙时,量刑尺度的拿捏,也微妙地“人性化”了那么一丝丝。
而这一切的源头,此刻正面临着结合后第一桩不算危机的“危机”。
司命殿后殿,原本属于青蘅个人的静修室,如今陈设未大变,只是多了一张风格迥异的、铺着不知名火兽皮毛的宽大坐榻,以及角落兵器架上,那柄煞气即便收敛也依旧让人无法忽视的离火长枪。
空气中,“凝神香”清冷的味道与一股极淡的、属于离火宫的燥烈气息无声交融,形成一种独特而微妙的氛围。
青蘅坐在案几后,面前摊开的却非命簿,而是一卷火纹镶边的玄色玉简——离火宫近期的防务轮值安排。她眉头微蹙,指尖划过一行记录:“戍卫三队,队长赤炎,于辰时交班后擅离值守半刻,往蟠桃园方向。”
“赤炎?”她抬眼,看向斜倚在对面那张火兽皮榻上、正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擦拭枪尖的墨临,“你麾下那个一根筋的莽将?他去蟠桃园做什么?这个时辰,桃园未开。”
墨临头也没抬,枪尖寒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相好的,是桃园侍弄仙草的碧痕仙子。半刻钟,够他在园外隔着篱笆递个新得的火玉簪子了。”
青蘅:“……”
“擅离值守,按律当罚。”她语气恢复司命式的平稳,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半刻”二字上点了点。
“罚了。”墨临终于擦完枪,随手将软布一丢,那布巾在半空中“呼”地燃起一团金色火焰,眨眼烧成青烟,半点灰烬不留,“扣了他三月薪俸,打发去天河最苦寒的段面巡夜一个月。”他顿了顿,补充,“碧痕仙子那边,我让宫里的仙娥‘无意’透露了赤炎受罚的原因,以及他受罚前特意托人将火玉簪子完好送到的消息。”
青蘅指尖顿住,抬眸看他。
墨临迎上她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怎么?觉得罚轻了?还是我这处理方式,不合你们司命殿‘规矩方正’的做派?”
“并未。”青蘅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玉简,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只是没想到,离火宫之主,也通晓这般……迂回手段。”
“迂回?”墨临哼笑一声,起身走到案几旁,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带着热意的阴影,“这叫因地制宜。赤炎那小子蠢是蠢了点,但对碧痕是真心,值守也从未出过大错。重罚寒了人心,不罚坏了规矩。现在这样,他吃了苦头长了记性,碧痕知晓缘由只会更心疼他,说不定还能促成一桩好事。总比某些人……”他俯身,靠近她耳边,压低的声音带着热气,“只会冷冰冰批个‘擅离,当罚’,然后让人去领板子强。”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带着熟悉的挑衅。
青蘅耳根微热,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反诘:“依仙君之见,司命殿批注命格,是否也该如法炮制,为每段情缘都‘因地制宜’地铺路搭桥?”
“那倒不必。”墨临直起身,抱臂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你们司命殿那套够复杂了。我只是觉得,有时候,红线之外,或许也需要一点点……人情味的火候。”他特意在“红线”二字上,咬了重音。
两人之间,那根曾经缝死他们、如今虽已拆解大半却依旧存在微妙联系的无形之线,似乎轻轻波动了一下。
青蘅垂眸,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转而指向玉简另一处:“还有此处,南天丙七号瞭望塔,近三日回报的魔气残余波动数据,与前七日均值有细微出入,虽在允许误差内,但波动频率呈现不规则加速趋势。我已让殿内擅推演的小仙童初步测算,疑似与下界西南‘瘴疠之谷’近期的地气异动有关联。你离火宫的例行巡查路线,或许该暂时向丙七号区域倾斜,并加强与地府对应区域的联络。”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司命殿从海量琐碎信息中提炼分析的能力,用在了离火宫的防务上。
墨临闻言,神色一正,接过玉简,仙识快速扫过她标注的地方以及旁边附着的简易推演符文。片刻后,他挑眉:“啧,你们司命殿的眼睛,倒是比南天某些巡逻队还尖。这加速趋势确实隐蔽……我知道了,下午就调整布防。”他收起玉简,看向青蘅,眼神里少了戏谑,多了些认可,“不过,你殿里那小仙童,推演符文第三处转折灵力灌注稍显滞涩,长久如此易伤根基。回头我让宫里擅长符火淬炼的老家伙指点他两下。”
这便是他们如今的日常。鸡飞狗跳未必,但观念的碰撞、处事风格的摩擦无处不在。从离火宫该不该因为一桩私情对值守仙人“网开一面”,到司命殿的推演结果该如何更高效地应用于实际防务,甚至到静修室内该点“凝神香”还是他喜欢的“炽檀香”,都能成为一轮无声或有声的“交锋”。
然而,在这交锋之下,是早已悄然改变的本质。他们开始将对方领域的事务纳入考量,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提供建议或补足。他嫌她过于刻板,却会默默记下她分析的漏洞,用更圆融(或他自称更有效)的方式去弥补。她讽他太过随性,却会在他提出不同视角时,认真思考其合理性,甚至悄然调整自己某些固有的行事逻辑。
这日午后,墨临被天帝急召前往凌霄殿议事。青蘅独自留在殿内,继续处理堆积的命簿。批注到某一处时,笔尖忽地一顿。
命簿显示,下界某处山村,将因山洪暴发而遭灭顶之灾,伤亡惨重。此乃天地自然之劫,非人力可抗,亦在命数之中。按惯例,她只需朱笔批注,静待时辰到来。
但此刻,她脑海中却莫名闪过墨临那句“红线之外,或许也需要一点点人情味的火候”,以及他处理赤炎事件时那种看似不羁、实则周全的考量。
迟疑片刻,她唤来仙童:“查一下,此地近日可有离火宫仙将巡视记录?尤其是……擅长控火或疏导地脉的。”
仙童很快回报:“有的,星君。三日前,墨临仙君麾下的熔岩将军曾路过此山附近,追击一逃窜的土魈精,并以其离火真炎,暂时加固过一段不稳的山体岩层。这是记录。”
青蘅眸光微动。熔岩将军的离火真炎,至阳至刚,加固岩层效果显著,但其残留的火气,若与即将爆发的至阴山洪水汽相遇,恐会引发更剧烈的爆炸与崩塌,反而加重灾劫。
她立刻铺开一张星图,指尖清光流转,快速推演。片刻后,她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符,注入仙元,声音冷静:“熔岩将军,限你两个时辰内,速返三日前加固岩层处,以‘离水柔炎’之法,中和残留火气,疏导地脉水汽向东南低洼处缓释。具体坐标与术法要点,附于符后。”
传讯符化作流光飞走。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提起朱笔,在那山洪劫数旁,补上一行极小的小字:“因外力介入疏导,地脉爆裂减轻,村人预警时间可增十息。”
十息,在天地之威面前,依旧短暂。但或许,就能多跑出几步,多活下几人。
放下笔,她望向殿外南天的方向。不知道那家伙在凌霄殿议什么事,回来若知道她“插手”了他麾下将领的事务,还用了离火宫的秘法“离水柔炎”……多半又要挑起眉,说些“司命星君如今也学会使唤我离火宫的人了?”之类的浑话。
但,想必也不会真的生气。
毕竟,他们如今是“我们”。
果然,傍晚墨临回来时,身上还带着凌霄殿议事的肃穆气息,听完熔岩将军的传讯回报,他先是一愣,随即大步走到青蘅案几前。
青蘅抬眸,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质问”。
墨临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不是拍桌子,而是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可以啊,青蘅。”他眼底漾开一丝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之前的肃穆,带着点玩味,也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连‘离水柔炎’都摸清楚了?还知道让那莽夫去用?怎么,司命殿现在连我离火宫的功法秘籍都开始备份了?”
青蘅没躲,额上被他弹过的地方微微发热,面上却依旧淡然:“只是恰好看过相关记载。既知隐患,自当规避。”
“规避?”墨临俯身,双臂撑在案几边缘,将她圈在气息范围之内,声音压低,“我看你是‘算计’好了,连那十息预警时间都算进去了吧?司命星君亲自出手‘微调’命数,就为了十息?”
距离太近,他身上的热意和凌霄殿带回来的淡淡云霭气息笼罩过来。青蘅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只微微偏头:“总好过放任不管,徒增伤亡。何况,”她顿了顿,抬眼直视他,“此事源头,亦有你离火宫行事欠虑之故。熔岩将军追击土魈固然无错,但处理后续不够周全。”
“哦?倒成了我的不是?”墨临挑眉,非但不恼,眼底笑意反而更深,“那依星君之见,该如何罚我?”
他语调拖长,带着明显的戏谑和某种暗示。
青蘅耳根更热,推开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臂,站起身:“罚你今晚处理完这些。”她指了指案几另一边,墨临带回来的一摞需要离火宫主批阅的公文战报,“还有,静修室的香,今日该点‘凝神香’。”
墨临顺势直起身,看着那摞公文,夸张地叹了口气:“夫人好狠的心。”嘴上这么说着,却已走到那边案几后坐下,当真拿起最上面一份看了起来。只是没看几行,又抬头,“喂,‘凝神香’点就点,但能不能别放在风口?味儿都吹散了。”
“那是你离火宫气息太燥,扰了香韵。”青蘅已走到香案前,闻言头也不回。
“行行行,司命殿的地盘,你说了算。”墨临嘀咕一句,重新埋首公文,只是嘴角那抹弧度,始终未消。
静修室内,很快只剩下翻阅玉简的细微声响,以及“凝神香”清冷气息缓缓弥漫。偶尔,他会就某份战报的细节询问她的看法,她也会从命理或因果角度给出简洁分析;她批注命簿遇到涉及征战杀伐、难以把握平衡之处,也会抬眼问他一两句。
窗外,星河渐起,流淌无声。
鸡飞狗跳或许还在日后,但眼下这交织着琐碎争执、无声磨合、偶尔默契与暗流涌动的日常,或许正是这两个曾纠缠于宿命恨海中的灵魂,所能寻到的、最真实也最珍贵的安宁。
恨的底色或许仍在,但爱与其它的复杂情愫,已如藤蔓般缠绕而上,将那份尖锐包裹,生出别样的、坚韧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