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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番外 二】 九门同泽 ...


  •   永乐十九年,春寒料峭,新皇城内却暖意融融。往常肃杀的顺天府邸,如今也浸在旖旎之中,顺天与应天这对新婚燕尔难得偷闲,终日腻在一起。

      雕窗筛日,满室浮光。顺天被晨曦唤醒,他侧卧支颐,静静看着枕边人。应天还在熟睡,青丝漫榻,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似上好的宣纸,引人描画。顺天忍不住低下头,在恋人额上印下轻柔的吻。

      应天缓缓睁眼,迷蒙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早。”顺天的声音带着些晨起的沙哑,“吵醒你了?”

      应天轻轻摇头,朝他怀里又蹭了蹭,寻找着最舒适的位置。

      顺天拥住爱人,摩挲着他颈上腰间欢爱的痕迹。他的应天平日里端庄自持,在床笫间却也会化作缠绵的春水,融化北国的冰雪。

      “在想什么?”应天躲痒缩了缩,捉着顺天作乱的手指。

      顺天顺势牵过他的手,拉至唇边亲了亲,“我在想,若我们是那寻常夫妻,这般夜夜笙歌...”他刻意顿了顿,嘴唇几乎贴着应天红透的耳廓,“这会儿应是麟趾呈祥之期了。”

      “你我皆为城灵,又是男儿形貌,”应天羞恼地推离他,“如何能...”

      “如何不能?”顺天低笑,将人重新揽回怀里,一只手在应天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打着圈,“两京一体,帝业永昌。你我结合,孕育的是这万里江山的锦绣未来,这难道不是最珍贵的孩儿?”

      虽知是情话,应天的心却也被搅得滚烫,他不再挣扎,依偎着顺天小声嘟囔:“强词夺理。”

      大婚三月,正当蜜里调油之时。

      然而聚散终有时,以往坐镇应天府的太子朱高炽,如今也随迁都居留京师。应天身为城灵,此时更不宜久离城池,温存数月,也到了返乡之时。临行前,却不想突有响雷直击三殿,冲天火光,映红了紫禁城的夜空。

      朝堂上,迁都非议再起。劳民伤财,违背祖制,这些攻讦之语,刺得应天内心难安。

      “并非迁都,”夜深人静时,应天倚在窗边,望着损毁的宫殿,“自古迁都只左右王朝兴衰,未曾引天降灾祸。然城灵动情终归是逆天而行,顺天,你说会不会是...”

      顺天自身后拥住他,“又在胡说,定是又看了话本杜撰。若情动便是逆天,这雷早已劈我了,何故等到今日。”他扳过应天的身子,轻松道:“我倒觉得,是老天爷见你要走闹了脾气。不如为我绣个香囊吧,替你日日伴着我,既解相思之苦,也能辟邪安神。”

      他的安慰起了些作用,应天靠在他怀里点点头:“好,我回去便绣。”

      离别之日,晨雾弥漫。两人执手相看,顺天心中有千言万语,终只化作一句一路平安。应天回握了一下,颔首登船,他始终没有回头,怕一眼便再难离去。

      应天返回南方,顺天也重新操练起来,备战皇帝的第三次北征。数月后,顺天收到了来自江南的包裹,里面并非香囊,而是一条织工精巧的云锦汗巾,素色底子上用同色丝线织出云水麒麟暗纹。另附一封手信,字迹清秀,“知君常征伐在外,望君平安,见巾如晤。”

      顺天轻嗅着,仿佛能闻到那人身上淡雅的墨香。此后每一次远征,这条汗巾顺天都贴身系着,似是爱人陪伴身边,给予他无尽勇气与慰藉。

      永乐帝病逝,太子朱高炽登基。洪熙帝力行仁政,体恤南北两京供给对军民造成的压力,加之他早年长居应天府,对应天自是更亲近些,遂生还都之意。

      当设立行部的诏谕抵达时,顺天只是平静接旨。或许是与应天一起久了,他也吸收了应天的底色。即便为行在,他依然是北疆门户,稳定边陲之责不曾改变。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暗想,若能以此减轻天下黎庶的负担,让南边的爱人享受太平,国都的荣耀,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惜天不假年,洪熙帝未能等到迁都之时,在位不及一年便骤然病逝。继位的宣德帝朱瞻基自小生在北京,自是不愿南迁,顺天虽仍顶着行在之名,却又重新成为权利中心。

      在仁宣两帝治理下,天下休养生息,仓廪充实,百姓安乐。顺应二人此时也都不在意京师之争,他们或携手同游,共览这太平盛世,或鸿雁传书,将北地的雪与南方的雨,都写入寄给彼此的思念中。

      京师的摇摆,终随着朱祁镇亲政而打破。一道诏书,为应天冠以南京之称,做国之陪都。同时彻底抹去顺天行在之名,正式确立其为唯一的京师。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位正统帝不久后即将打破的,还有这大明盛世的平静。

      瓦剌的铁蹄南下,阳和之战惨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年轻气盛的朱祁镇欲效仿祖辈,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下,不顾群臣反对,决意御驾亲征。

      应天接到消息,心中不安日甚,即刻动身北上。他担心顺天如往常般随行,他必须前去,在顺天离城时代为协调,稳住后方。当他抵达时,却发现顺天并未随军。

      “此番出兵,如同儿戏。”顺天站在城门上,眉宇紧锁,“王振弄权,恐有变数。我心中不宁,留守京师,或许才是本分。”

      顺天的预感果真应验,土木堡惨败,皇帝被俘,五十万明军精锐一夜间半数覆灭。消息传来,震惊朝野,一时间人心惶惶,南迁之声再起。群臣急呼天命已去,当速南迁!

      混乱中,兵部侍郎于谦站出来:“言南迁者,可斩也!”他慷慨陈词:“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势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应天也随即站出,向监国郕王朱祁钰叩首:“臣附议于谦。太祖亲征一统河山,如今未至百年,若偏安一隅,何以面对先祖!且南北共生存亡,兵临城下,南迁势必民心尽失,实不可取。应天愿尽库藏军备,为京师后盾!”

      城灵表态,重若千钧。朱祁钰终于下定决心,采纳于谦主张,坚守北京。

      决策既定,需立刻行动。于谦紧急调运各地粮草军备入京。应天也随即南返,亲自调度,便向顺天辞行:“江南之力,必倾囊相助。”

      看着应天消失在南下的官道上,顺天心中稍安。至少,应天已退回安全的江南,后背可完全托付于他。自己也可在此,心无旁骛地守住这道国门。

      之后一月,顺天与于谦一同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募集兵勇,操练新军,回收器械,组织搬运通州仓粮。而南方,应天也在调动直隶各府,开库调运储存的兵刃火器,督促工部日夜赶制,并遣备操军、备倭军精锐入京。无数的兵器甲胄粮秣药材,沿着运河源源不断北上。

      十月,瓦剌大军攻破紫荆关,兵刃直指北京。京城九门戒严,在这黑云压城之时,应天随最新一批火器,再次出现在顺天面前。

      “你...你为何回来?”顺天在兵部衙署见到他时,震惊万分。

      应天身上风尘未散,眼中却没有疲态:“危难当前,我无法安坐后方。南直隶各府皆已候命,我在此,消息传递更快,调度更为及时。”他上前握住顺天的手,看向他的眼睛,“况且,此等关头,我应在你身边。”

      战前部署,将领石亨主张依城固守。而于谦力排众议,决意出城迎敌,避免敌军四出掳掠。顺天深以为然,并主动请命,率神机营于德胜门外设伏。

      应天忙于协助分配刚运抵的火器物资,并未参与此次军议。听闻顺天竟要亲自出城野战,他急忙寻来,满是不解:“为何一定要出城?倚城固守,岂不更稳妥?”

      顺天一边检查火铳,一边解释:“瓦剌骑兵迅捷,若只守城墙,他们必劫掠周边卫所,百姓何辜?唯有主动出击,将其主力吸引至城下决战,方能最大限度保全。”

      “即便如此,何须你以身犯险?你坐镇城中,统观全局,岂不更能协调各方?”

      顺天转过身,握住应天微凉的手,“城灵难死难灭,这本就是战场上最大的优势。我亲临战阵,冲锋在前,便是对士气最大的鼓舞,对百姓最好的守护。”他看着应天眼中仍未散去的忧虑,缓声道:“还记得么,你答应过我的,让我做你的屏障。”

      应天沉默了,他想起顺天曾经的誓言,看着他此刻坚决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也不应再阻拦。他默默地将亲手织的汗巾为顺天系于腰间,替他穿戴甲胄,将带来的火铳递到他手中。

      顺天捧起应天的脸,在他额上印下轻柔的吻。“在城中等我。”随即接过火铳,“我定不会让他们踏入此城,伤你分毫。”

      城外,瓦剌军挟持已成太上皇的朱祁镇至城下叫门赎人,于谦置之不理,应天在城头遥望,心中对于谦 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魄力深感敬佩。

      战斗一触即发。德胜门外,顺天已同神机营埋伏于空舍之间,这之支精锐部队在土木堡之战中屈辱折损,此刻他们眼中复仇的火焰正盛。当瓦剌骑兵被诱入阵地,顺天立于高处,一声令下:

      “放!”

      刹那间,火炮轰鸣,火铳齐发,瓦剌骑兵措手不及,乱作一团。混乱中,顺天目光锁定敌将博罗茂洛海,端起火铳瞄准。

      砰!

      远处嚣张的身影应声落马,敌阵瞬间溃散。一时间明军伏兵四起,将其全数歼灭。

      首战告捷,未等顺天喘息,军报西直门告急,顺天随即上马,同石亨部队,赶往西直门驰援。京师城灵的身影出现在战场前线,他的存在,成了明军不倒的旗帜。

      顺天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内里腰间的汗巾也早已被汗水浸染,但他似乎仍能感觉到,上面仍残留的属于应天的气息。

      经过连续数日的激战,瓦剌攻城不破,士气殆尽,终于败退。顺天又随石亨大军乘胜追击,杀至紫荆关,大败瓦剌,夺回被掳掠的人畜财物。

      凯旋之日,顺天带着一身征尘,在欢呼的人群中急切地找寻着。远远地,他看见应天在医棚旁照料着伤员。

      似是感应到目光,应天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瞬间,他几乎踉跄着奔了过来。他急切地抓住顺天的臂膀,检查着他甲胄上的裂痕和血迹,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你受伤了?”

      顺天笑着,任由他查看一番,随即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结束了。”他在应天耳边笑着说,“我们守住了。”

      此后数年,瓦剌野心不死,屡犯边界,甚至企图直取江南,与北京分庭抗礼,幸皆被识破击退。顺天坐镇北境,统筹防御反击,应天稳定江南,保障后勤供给。南北配合无间,几番较量,瓦剌终无力再战,求和并送回了朱祁镇。

      在景泰帝朱祁钰的治理下,大明渐渐抚平创伤。顺天与应天,也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只是,阴影从未远离。

      夺门之变悄然而至,朱祁镇复辟,废黜景泰帝,诛杀功臣于谦。

      顺天站在崇文门外,悲哀地看着于谦,这位忠烈的义士被斩于他曾誓死保卫的城池之前,此刻的血腥气息似乎比战场上更为浓烈,压得顺天无法喘息。他无力改变,皇权之下,城灵亦是棋子。

      很快,清算的矛头指向了应天。一纸诏书,斥其因昔日京师之争心怀怨望,附逆谋反。严禁应天再入京师。

      应天在南京的府邸中,平静地跪接诏书,面无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

      顺天遥望南方,五指紧握。皇权倾轧,功臣喋血,连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结,也成了权力博弈中的牺牲品。

      北风呼啸,卷起顺天衣袍一角,他的腰间,那条云水麒麟汗巾依旧静静地系着,只是此刻一片冰凉。

      ——
      一些后话:
      (1)这一章番外的小标题是九门同泽。九门,指的北京城九城门;同泽,出自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泽”,指共享贴身衣物的战友。标题翻译一下就是共扛北京保卫战。阿南之所以送汗巾,也是为了点这个贴身衣物的题。
      写这篇就是想和正篇的南京保卫战对应,明朝时虽也是国都危难,但有粉身碎骨浑不怕的于谦站了出来,山河一统身后也有大后方。他们能一个前线作战,一个后勤补充,共度难关。

      (2)前面麒麟麒麟铺垫半天,就想带出一个现代南京市徽的梗,结果写完校对一查,阿南市徽上的神兽是辟邪。文里就不改了,好歹都是祥瑞,这里就放出来当个小科普吧。

      (3)朱棣迁都后京师的争议还是持续了挺久的。迁都顺天后,在永乐十九年四月,雷击紫禁城烧了三座宫殿,朝堂上很多以此抨击北迁。
      到朱高炽即位,南迁的声音还是很响。朱高炽也想回应天,在位期间已经开始调人员,并重修应天宫殿。同时他还复北京行部及行后府,给北京各司加行在之名,实际就是取消顺天的京师地位了。
      但他在位时间太短了很快病逝,虽留了遗诏,儿子朱瞻基却没有听。朱瞻基取消了顺天的行部又将顺天抬了上来,但始终没取消行在之名。
      直到朱祁镇亲政后,才抹掉行在,正式确立顺天为京师。但也就是这么一个给顺天定下荣耀的天子,结束了仁宣之治的盛世,不久后被外族俘虏,到京师城下叫门。

      (4)朱祁镇复辟之后,应天边缘化已有苗头,北京朝廷权利斗争温和贬谪调往南京的手段开始出现。到朱祁镇儿子朱见深即位后,应天部分部门养老化加剧,阿南也过上了听官员曲曲阿北,没实权但有钱的开摆生活。文里朱祁镇贬斥应天,指代的就是后来应天逐渐被加深的权利边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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