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回声》栖枝寒凉

13、第13章，触碰

　　程今夏在炉边坐下。炉火的温暖包裹着他，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他看见炉子上煮着的奶茶开始冒泡，奶香混合着茶香弥漫开来。

　　那日苏倒了两碗奶茶，递给他一碗。两人隔着炉火坐着，一时无话。

　　外面，暴雨如注，打在毡包顶上噼啪作响。风声呼啸，像有无数野兽在奔跑。但蒙古包里很安静，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你带了东西？”那日苏看见程今夏放在地上的背包。

　　“嗯。给你带的。”程今夏拿出围巾，还有食物，“不知道你缺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那日苏接过围巾，手指摩挲着羊毛：“很贵吧？”

　　“不贵。手工艺品店的老奶奶送的。”

　　那日苏动作一顿：“塔娜奶奶？”

　　“她没说她名字。”

　　“那就是她。”那日苏展开围巾，深蓝色的羊毛在炉火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是我阿妈的朋友。阿妈走后，她常来看我。”

　　程今夏想起老奶奶的话：“她让我……好好对你。”

　　那日苏抬眼看他，眼神在火光中闪烁：“你怎么说？”

　　“我说我尽力。”

　　那日苏沉默了一会儿，把围巾仔细叠好：“围巾我收下。但你别有压力。塔娜奶奶……她总想给我找个伴。”

　　“伴？”

　　“就是……一起生活的人。”那日苏说得很轻，“她觉得我一个人太苦。”

　　程今夏心脏一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日苏站起身，走到蒙古包另一侧，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走回来，把油纸包放在程今夏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块风干羊肉，还有几个奶疙瘩。

　　“你上次给我的能量棒和巧克力，我吃了。这是回礼。”那日苏说，“草原的规矩，收了礼要还礼。”

　　程今夏看着那些食物。风干肉切得很整齐，奶疙瘩圆润饱满，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你早就准备了？”

　　“嗯。”那日苏坐下，“本来想等天晴了去找你。”

　　程今夏心里一暖。原来那日苏也在想着他。

　　他们开始吃东西。风干肉很硬，需要用力咀嚼，但越嚼越香。奶疙瘩酸甜，带着浓浓的奶味。奶茶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胃里。

　　吃到一半，那日苏突然问：“你那篇文章，后来怎么样了？”

　　“阅读量破百万了。旗里压力很大，开采暂时搁置了。”程今夏说，“但王主任说，只是暂时。”

　　“我知道。”那日苏拨弄着火堆，“他们不会放弃的。八千万，够很多人眼红了。”

　　“你打算怎么办？”

　　“守着。”那日苏说，“守到不能守为止。”

　　程今夏看着他坚毅的侧脸。这个男人，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还是要守。为了记忆，为了承诺，为了那些不能言说的、深埋在土地里的东西。

　　“我帮你。”他说。

　　“怎么帮？”那日苏苦笑，“你还能写多少文章？还能引起多少关注？时间一长，大家就忘了。草原上每天都有新鲜事，谁会一直记着一块石头？”

　　“但我会记得。”程今夏说，“我会一直写，一直拍。直到有人真正听见。”

　　那日苏看着他，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悲哀：“程今夏，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因为我觉得值得。”程今夏说，“值得守护的东西，就该被守护。值得记住的人，就该被记住。”

　　炉火噼啪。外面的雨声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风声也柔和了，像叹息。

　　那日苏突然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马头琴。

　　“想听吗？”他问。

　　“想。”

　　他坐下，调了调弦。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开始拉。

　　曲子还是那首“草原的心跳”，但今天听起来不一样——少了些苍凉，多了些温柔。琴弦振动，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和雨声、风声交织在一起。

　　程今夏闭上眼睛。他看见雨后的草原，草叶挂着水珠，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形成光柱。看见彩虹横跨天际，看见小马驹在母亲身边蹦跳。看见生命，看见希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那日苏放下琴，手指还搭在琴身上。

　　“这首曲子，阿妈说是她外公传下来的。”他轻声说，“她说，草原上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曲子，记录着家族的历史，土地的变迁。我家的曲子，就叫‘乌兰哈达的心跳’。”

　　“乌兰哈达？”

　　“就是那座山。”那日苏望向蒙古包外，“阿妈说，山是有心脏的，在地下很深的地方，随着季节跳动。春天跳得轻快，夏天跳得有力，秋天跳得缓慢，冬天……几乎停止，但还在跳。”

　　程今夏想起开采队要打钻的地方。他们要挖的，也许不只是翡翠，还有那座山的心脏。

　　“如果心脏被挖走了呢？”他问。
　　“山就死了。”那日苏说，“草会枯，水会干，动物会离开。乌兰哈达会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土堆。”

　　他说得很平静，但程今夏听出了平静之下的绝望。

　　“不会的。”程今夏说，“我不会让他们挖走的。”

　　那日苏看着他，笑了，笑容很淡，但真实：“你就像……就像暴雨天闯进蒙古包的傻子。明明自己都湿透了，还要给别人挡雨。”

　　“我乐意。”程今夏也笑了。

　　气氛突然轻松了些。那日苏重新添了茶，两人继续吃东西，聊天。聊草原的四季，聊城市的喧嚣，聊那些遥远又贴近的话题。

　　雨完全停了。天光从毡帘缝隙透进来，已经是傍晚。

　　程今夏该走了。但他不想走。

　　“雨停了。”那日苏说，“路应该能走了。”

　　“嗯。”程今夏应着，没动。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炉火渐渐弱了，需要添柴。那日苏起身去拿柴，程今夏也站起来，想帮忙。

　　蒙古包很小，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错身。程今夏的袖子不小心扫到了矮桌上的奶茶碗——

　　碗倒了，奶茶洒出来，流了一桌。

　　“对不起！”程今夏慌忙去扶。

　　那日苏也俯身去擦。两人的手在桌子下碰到了一起。

　　时间仿佛静止了。

　　程今夏感觉到那日苏手背的温度，感觉到他皮肤下的骨骼和筋脉。那日苏的手指颤了一下，但没有抽走。

　　炉火的光在两人脸上跳跃。程今夏抬起头，看见那日苏近在咫尺的脸——琥珀色的眼睛在昏光里深得像潭水，睫毛很长，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的呼吸喷在程今夏脸上，温热，带着奶茶的甜香。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程今夏的心脏狂跳，像要冲破胸腔。他看见那日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像要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他想吻他。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他，让他浑身发麻。

　　但他不敢。他怕一旦吻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怕那日苏推开他，怕这段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破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许只有三秒，也许有三十秒。但在程今夏的感觉里，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是那日苏先动了。他缓缓抽回手，直起身，退后一步。

　　“我收拾。”他说，声音有点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