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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原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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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今夏拿起皮囊。皮质柔软,像是用了很多年,表面有磨损的纹路。他打开闻了闻——浓烈的奶香和淡淡的酒气。
老板娘这时才用汉语搭话:“那日苏给的?收着吧。他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牧马人,脾气怪,但心善。”
“他叫那日苏?”
“嗯,蒙语里是‘松树’的意思。人如其名,硬邦邦的。”老板娘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缝隙,“你是来旅游的?最近可多了,都是冲着那块石头来的。”
程今夏含糊应了一声,拿着皮囊走出超市。
夕阳正在西沉,把整条街染成蜂蜜色。他看见那日苏的背影已经走到街尾,正跨上一辆旧摩托车。发动机轰鸣,他驶出小镇,消失在草原方向。
风突然大起来,卷起地上的沙土。程今夏握紧手里的皮囊,发现它带着体温——那日苏一直把它贴身放着。
回到民宿,程今夏先检查了设备:三台相机、五个镜头、无人机、稳定器、收音麦克风……林林总总塞满了一个大行李箱。他习惯性给电池充电,清理储存卡。
然后他拿出那两张拍立得。
第一张是侧影,已经送出去了。第二张他刚刚拍完才想起没给自己留,但幸好拍立得相机有备份相纸的功能——他多印了一张。
照片上,那日苏正转过头来,眼神里的警觉还没完全散去,但因为逆光,整个人轮廓镀了层金边。程今夏的摄影眼告诉他:这是一张好照片。光线、构图、人物的故事感,都恰到好处。
但他的视线却久久停在照片边缘,那日苏抬起的手腕上。
袍袖滑落了一截,露出手腕。那里系着一根五彩绳结,很旧了,颜色已经发白,但编织得很精细。绳结下隐约可见一串佛珠,也是磨损的样子。
程今夏把照片立在桌上,退后几步看。窗外已经完全黑了,草原的夜没有光污染,星星一颗颗蹦出来,稠密得像撒了把钻石。
他打开那日苏给的皮囊,小心抿了一口马奶酒。
口感很冲,酸、辣、奶香在口腔里炸开,一路烧到胃里。他咳嗽了几声,但暖意随即蔓延开来,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松了些。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林薇的微信视频请求。
程今夏犹豫了一下,调整表情,接通。
屏幕上出现林薇精致的脸,背景是城市夜景的落地窗。“到了?环境怎么样?”
“还行,很安静。”
“石头有线索吗?”
“刚来,还没打听。”
“抓紧。我联系了个的向导,叫□□,明天早上九点去民宿接你。他应该知道些内情。”林薇语速很快,“对了,你今晚发个预告微博,定位打上,文案就写‘寻找草原深处的秘密’。”程今夏看着视频里自己小小的倒影,突然想起那日苏说的“眼睛太累了”。
“林薇,”他打断她,“这次我想慢慢拍。”
“什么?”
“不急着出爆款。我想……拍点不一样的。”
林薇沉默了两秒,笑了:“行啊,只要数据不掉。但商务合作不能耽误,27号前必须交片。”
又是27天。
挂断视频,程今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民宿用的是老式白炽灯泡,光线昏黄,有飞蛾在灯罩周围扑腾。
他拿起手机,打开草稿箱。里面存着419天来的所有视频文案,从最初的热情洋溢,到后来的套路化,再到最近几个月越来越简短的“打卡”。
他输入:“风滚草镇第一天。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删掉。太文艺。
“寻找8000万翡翠原石之旅开启!”
删掉。太浮夸。
最后他只发了一张照片——窗外草原的星空,配文:“信号微弱,晚安。”
发出去后,他关掉手机,在彻底的寂静里闭上眼睛。
但睡不着。马奶酒的后劲上来了,心跳有点快。他起身倒了杯水,又看见桌上那张拍立得。
那日苏的眼睛在昏光里看着他。那种直接、不加掩饰的注视,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自己都懒得打理的疲惫。
程今夏把照片翻过去,背面朝上。
皮革床垫有股淡淡的霉味,但他还是渐渐沉入睡眠。梦里他还在高铁上,窗外景色飞驰,他一直在调相机参数,但怎么调都拍不清楚。
凌晨三点,他醒了。草原的风在窗缝里呼啸,像某种动物的呜咽。
他再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开电脑看白天拍的素材。都是些常规空镜:公路、草原、小镇街景。他快进着看,直到看见超市那段——他忘了关运动相机,画面里录下了那日苏转身的瞬间,还有那句“眼睛太累了”。
程今夏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那日苏的脸上。
他看了很久,然后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Narisu”。
第二天早上七点,程今夏被羊叫声吵醒。
他推开窗,看见民宿后院来了群羊,正在啃食墙角稀疏的草。放羊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校服,手里拿着手机在玩,显然心不在焉。
“它们每天都来?”程今夏朝下喊。
男孩抬头,咧嘴笑,露出矫正牙套:“嗯!阿妈说这儿的草甜!”
程今夏拿起相机,对着羊群拍了几张。男孩见状,立刻摆出姿势:“拍我拍我!”
他笑着按下快门。男孩跑过来要看,程今夏给他看屏幕:“很帅。”
“能发抖音吗?”男孩眼睛发亮,“我抖音有三百个粉丝!”
“可以啊。你叫什么?”
“巴图!蒙语意思是‘坚固’!”男孩挺起胸膛,“你是来找那块石头的吧?我知道在哪!”
程今夏动作一顿:“你知道?”
“全镇人都知道!在乌兰哈达那边,离这儿骑马得两小时。”巴图压低声音,“但那儿现在围起来了,不让进。我上周偷偷去看过,有挖掘机!”
“你一个人去的?”
“嗯!不过回来被阿爸打了。”巴图揉揉屁股,仍是一脸得意,“但值了!我拍了视频!”
他掏出手机要给程今夏看,这时院门外传来摩托声。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身材敦实,脸膛红黑,穿着件褪色的迷彩服。
“巴图!又偷懒!”男人呵斥,随即看到程今夏,“您就是程先生?我是□□,林薇女士联系的向导。”
程今夏和他握手。□□的手像砂纸,握力很大。
“吃早饭了吗?没吃一起,边吃边说。”□□很自来熟,“老板娘!来三碗奶茶,奶豆腐多加!”
早餐桌上,□□介绍了情况。他汉语流利,还带着点东北口音。
“那块石头是两个月前发现的。几个地质队的人来做常规勘探,在乌兰哈达山脚挖出来的。当场就测了,说是什么‘高冰种飘花’,值老钱了。”
“现在谁管着?”程今夏问。
“旗里(县里)派人封了现场,说要‘科学有序开采’,怕人哄抢。但镇上人都说,迟早得让大公司承包。”□□压低声音,“其实私下已经有人来谈价钱了,想买下那片草场的承包权。”
“那片草场是谁家的?”
□□喝了口奶茶,眼神有些复杂:“那日苏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