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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蓝雀花 ...


  •   第二天下午,程今夏如约前往北坡。

      他借了民宿老板的自行车,按照那日苏说的方向骑。出了镇子就是草原上的土路,骑了约莫四十分钟,开始上坡。

      坡顶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整片山坡开满了蓝色的花。不是一小簇,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在风里起伏荡漾。花很小,五瓣,蓝得纯粹,像把天空撕碎撒在了地上。

      那日苏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山坡最高处,身边放着他的马。马在低头吃草,他则望着远方。

      程今夏停好车,走上去。那日苏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地面。

      程今夏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但在这空旷的山坡上,这距离显得亲密。

      “这花叫什么?”程今夏问。

      “蓝雀花。只在九月开,只开十天。”那日苏摘下一朵,放在掌心,“我阿妈最喜欢。她说,蓝色是天空和湖泊的颜色,是草原最干净的颜色。”

      程今夏看着他掌心的那朵小花。那么小,那么脆弱,但成千上万朵汇聚在一起,就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能拍吗?”他指指相机。

      那日苏想了想,点头:“但别拍我。”

      程今夏笑了:“好。”

      他起身,在花海里走动。他拍特写,花瓣上的露珠;拍远景,蓝色山坡和天空的交接线;拍那日苏的马,在花丛里悠闲甩尾。

      最后他放下相机,回到那日苏身边坐下。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花海,看云影在山坡上缓慢移动。

      “你阿妈……”程今夏小心开口,“她是个怎样的人?”

      那日苏沉默了很久。久到程今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她会唱歌。”那日苏终于说,声音很低,“不是现在电视上那种唱法,是古老的长调。她的声音……像风穿过山谷。我小时候睡不着,她就抱着我,对着窗外唱。我听着歌声,就能梦见整片草原在月光下呼吸。”

      他顿了顿:“她生病后,嗓子坏了,唱不出来。最后那段时间,她只能用手轻轻拍我的背,像还在哄我睡觉。”

      程今夏心脏抽痛。他看着那日苏的侧脸,看见他下颌线紧绷着,像在努力控制情绪。

      “她葬在哪?”

      那日苏指向花海深处:“那里。她说要埋在蓝雀花开的地方,这样每年春天,她就能最先看见花。”

      程今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有一片蓝色的花海,看不出任何坟墓的痕迹。但也许这样更好——让死亡融入生命,让记忆开成花。

      “所以你不能让他们挖这片草场。”程今夏轻声说。

      “不只是草场。”那日苏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是他们要把记忆连根拔起,换成钱。钱会花完,但记忆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风吹过,蓝色花海泛起涟漪。几片花瓣被卷起来,在空中飞舞。

      程今夏突然问:“我能给你拍张照吗?不拍脸,就拍你在花海里的背影。”

      那日苏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他站起身,走向花海深处。

      程今夏举起相机。取景框里,那日苏的背影在蓝色花海里,袍子被风吹得鼓起。他站得很直,像一棵树,扎根在开满记忆的土地上。

      快门按下。

      那日苏走回来时,程今夏说:“这张照片,我只留给自己看,不发出去。”

      那日苏点点头。他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种子,放在程今夏掌心。

      “蓝雀花的种子。撒在土里,明年春天可能会长出来。”

      程今夏握紧种子。小小的,硬硬的,像微缩的承诺。

      太阳开始西斜,把花海染成紫色。两人起身下山。那日苏骑马,程今夏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草原小径上。

      到分开的路口,那日苏突然说:“你什么时候走?”

      “还有……二十天。”程今夏说出这个数字时,心里突然一紧。

      那日苏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调转马头,朝草原深处走去。程今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手心里的种子还带着体温。

      接下来的几天,程今夏的拍摄计划完全变了。

      他依然每天出去拍,但镜头不再对准“景点”,而是对准生活的细节:老人在门口晒太阳补渔网,孩子放学后在土路上踢足球,妇女挤牛奶时哼的歌。

      他也开始跟着□□去牧区,学习怎么辨别牧草,怎么给羊做标记,怎么看云识天气。他的手磨出了水泡,脸晒黑了,但晚上睡得沉,醒来时精神饱满。

      那日苏偶尔会出现。有时是在镇上买日用品,有时是程今夏在草原上拍摄时“偶遇”。他们的话不多,但程今夏发现,那日苏在教他东西时很有耐心——怎么从蹄声判断马的情绪,怎么从风向预测天气变化,怎么找到草原上隐秘的水源。

      一天傍晚,程今夏在那日苏的蒙古包做客。包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一把马头琴,琴身油亮,显然经常抚摸。

      “你会拉?”程今夏问。,那日苏看了马头琴一眼,沉默地摇头:“很久不拉了。”

      “为什么?”

      “琴弦会想起阿妈。”他简短地说,转身去炉子边添茶。

      程今夏没有追问。他能感觉到这个话题像一道隐形的墙,立在那日苏心里。他转而打量蒙古包内部——很简单,一张矮床,一个箱子,墙上挂着马鞍和套马杆。唯一特别的是佛龛旁挂着一幅小小的黑白照片,是个笑容温和的蒙古族妇女,眉眼和那日苏很像。

      “你阿妈?”他轻声问。

      那日苏回头看了一眼照片,眼神柔和了一瞬:“嗯。”

      奶茶在铜壶里咕嘟作响,奶香混合着茶香弥漫开来。那日苏倒了两碗,递给程今夏一碗。碗是木头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孤独吗?”程今夏捧着碗暖手。

      “有马,有羊,有狗。”那日苏在他对面厂坐下,“还有草原。不孤独。”

      “但没有人说话。”

      “风会说话,草会说话,星星会说话。”那日苏喝了口奶茶,“人话太多,反而不太会听自然的话了。”

      程今夏想起自己那些对着镜头滔滔不绝的视频。他确实很久没有安静地“听”过什么了。

      “能教我听听吗?”他问,“草原的话。”

      那日苏看了他一会儿,放下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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