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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狼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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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才能传承。”那日苏看向远方,“我阿爸记得他阿爸教他的放牧路线,我记得我阿爸教我的季节规律。如果我走了,我的孩子就不会知道这些。再过两代,草原就真的只是‘风景’了,不是‘家’了。”
程今夏想起自己。他是城市的孩子,但他记得外公家的老房子吗?记得巷子口的梧桐树吗?记得夏天午后的蝉鸣吗?不,他只记得地铁线路,记得外卖软件,记得最新的手机型号。
记忆在断裂。而他这样的“记录者”,其实只是在加速这种断裂——把活生生的生活变成15秒的视频,供人消遣,然后遗忘。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他低声说。
那日苏看他:“偷什么?”
“偷影像,偷故事,偷别人的生活。然后包装成商品,卖给观众。”程今夏苦笑,“我还觉得自己在‘分享美好’,其实只是在消费。”
那日苏沉默了一会儿,说:“但你来了,你在学,你在听。这和别的游客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最终还是会走。”
“但你走的时候,带走的不是只有照片。”那日苏说,“你还带走了一点草原的心跳。也许这点心跳,能在城市里传下去。”
程今夏看着他的侧脸。夕阳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古老的铜像。
“那日苏,”他轻声问,“如果有一天,草原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那日苏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天空从橘红变成深紫,星星一颗颗浮现。
“草原不会消失。”他终于说,“即使草被挖光了,水被污染了,动物都死了——草原的灵魂还在。土地记得一切。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草原原来的样子,草原就还活着。”
他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草屑:“回吧。今晚可能有雨。”
他们骑马回蒙古包。路上,程今夏问:“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燕子飞得低,蚂蚁在搬家,马耳朵一直动。”那日苏说,“草原在说话,你听。”
程今夏凝神去听。果然,风声和平时不一样,带着湿气。空气也闷闷的。
到蒙古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那日苏生火做饭,煮了一锅羊肉面片。程今夏帮忙切洋葱,切得眼泪直流。
“笨。”那日苏接过刀,“要快,不要呼吸。”
他示范,刀光飞舞,洋葱瞬间变成均匀的薄片。程今夏看得目瞪口呆。
“你还会什么不会的?”他问。
那日苏想了想:“不会用电脑,不会说英语,不会……忘记。”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但程今夏听到了。他心里一紧。
饭后,雨果然来了。先是稀疏的雨点打在毡包顶上,很快就变成密集的雨幕。风声呜咽,像在哭泣。
程今夏本来该回去了,但这雨显然走不了。那日苏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袍子:“穿这个。你的衣服湿了。”
程今夏接过。袍子有淡淡的阳光味道,还有那日苏身上那种青草和皮革混合的气息。他换上,有点大,但很暖和。
那日苏在地上铺了两张羊毛毡:“今晚睡这里。床给你。”
“不用,我睡地上就行。”
“你是客人。”
“我不是客人。”程今夏脱口而出,“我是……朋友。”
那日苏看着他,眼神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不真切。最后他点头:“好。那你睡床,我睡地上。都别争了。”
程今夏还想说什么,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狼嚎。
很近。
两人都僵住了。那日苏迅速吹灭煤油灯,蒙古包里陷入黑暗,只有炉火的微光。
“几只?”程今夏压低声音。
那日苏侧耳倾听。又一声狼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不止一只。
“六七只。”他声音紧绷,“太近了。不应该这么近。”
“为什么?”
“狼群通常避开通路和蒙古包。除非……”那日苏顿住,“除非它们被逼得没办法了。”
“被什么逼的?”
那日苏没有回答。他轻轻掀开毡帘一角,往外看。雨幕中,有几对绿莹莹的眼睛在移动,围着蒙古包打转。
程今夏也看到了。他后背发凉。虽然在动物园见过狼,但在荒野里被狼群围住,完全是另一种感觉——那是被掠食者盯上的、本能的恐惧。
“它们会攻击吗?”
“一般不会。但……”那日苏放下毡帘,“有一只狼崽子在叫,声音很弱。可能是母狼带着幼崽,找不到食物,饿急了。”
程今夏想起白天的新闻——开采队的机器声惊扰了野生动物,很多动物在迁移。也许狼群的食物链被打断了。
狼嚎声越来越焦躁。有一对绿眼睛贴得很近,几乎能看见狼的轮廓——很大,毛被雨打湿了,贴在骨头上,显得嶙峋。
那日苏从墙上取下套马杆,又拿起火钳,在炉子里烧红。
“你要出去?”程今夏抓住他的胳膊。
“不能让它们觉得这里好欺负。否则以后会常来。”那日苏掰开他的手,“你待在里面,别出来。”
“不行!太危险了!”
“我从小在草原长大,知道怎么对付狼。”那日苏看着他,眼神坚决,“你不一样。你是城里人,狼能闻出来你的恐惧。”
程今夏还想说什么,但那日苏已经掀开毡帘,走了出去。
雨声瞬间变大。程今夏冲到门边,从缝隙往外看。雨声瞬间变大。程今夏冲到门边,从缝隙往外看。
那日苏站在雨中,一手举着烧红的火钳,一手握着套马杆。火钳在黑暗里发出暗红的光,映亮他湿透的袍子和坚毅的侧脸。
狼群围了上来,低吼着,獠牙在雨光中泛白。领头的母狼尤其凶狠,眼睛死死盯着那日苏,前肢下压,做出攻击姿态。
那日苏没有后退。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啸——不是狼嚎,更像某种古老的、充满力量的喉音。同时他挥动火钳,在空中划出红色的弧线。
狼群被震慑了,后退了几步。但母狼不甘心,又逼近。
就在这时,那日苏做了一件让程今夏心脏停跳的事——他放下火钳和套马杆,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扔向狼群。
是一块肉。
狼群愣住了。母狼警惕地嗅了嗅,然后小心地叼起肉,退到安全距离外,开始撕咬。其他狼围上去,但不敢抢。
那日苏站着不动,任由雨打在身上。他看着狼群分食那块肉,眼神复杂——有警惕,有怜悯,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