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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绳结 ...

  •   程今夏突然明白了。那日苏不是在驱赶狼,他是在喂狼。用自己不多的食物,喂这些被人类逼到绝境的野兽。

      肉很快吃完了。狼群没有离开,但攻击的姿态消失了。母狼看了那日苏一眼,眼神里的凶光淡了些。然后它仰头长嚎一声,带着狼群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那日苏还站在原地。雨浇在他身上,他像一尊石像。

      程今夏冲出去,把他拉回蒙古包。那日苏浑身冰冷,嘴唇发紫。

      “你疯了?!”程今夏用干毯子裹住他,“万一它们攻击你呢?!”

      “它们不会。”那日苏声音很轻,“它们只是饿了。饿了,就会拼命。给它们一口吃的,它们就记得,人不是只有伤害。”

      程今夏说不出话。他蹲下来,看着那日苏苍白的脸。这个男人,自己过得简朴,却把肉喂给狼。因为在他看来,狼不是敌人,是邻居,是草原的一部分,和他一样在艰难求生。

      “你给了它们什么肉?”

      “风干羊肉。最后一块。”那日苏扯了扯嘴角,“明天得去打只旱獭了。”

      程今夏鼻子一酸。他站起身,从背包里翻出所有能吃的东西——能量棒、巧克力、饼干,堆在那日苏面前。

      “吃。”

      “我不饿。”

      “吃!”程今夏声音发抖,“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对所有人都好,对狼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那日苏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像两潭深水。程今夏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里面,小小的,焦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程今夏,”那日苏突然叫他的名字,很轻,“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程今夏愣住了。是啊,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心这么疼?

      因为他在乎。在乎这个笨拙的、固执的、善良得让人心疼的牧人。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羊毛毡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那日苏伸出手,用拇指擦掉他的眼泪。手指粗糙,刮得皮肤微微发疼,但动作很温柔。

      “别哭。”他说,“狼都没让我哭,你哭什么。”

      这句话让程今夏哭得更凶了。他抓住那日苏的手,握得很紧,好像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像月光一样消失。

      “那日苏,”他哽咽着说,“你不能出事。你不能。”

      那日苏沉默地看着他,任由他握着手。炉火噼啪,雨声淅沥,世界缩小到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蒙古包。

      很久,程今夏才平静下来。他松开手,发现那日苏的手腕上,那根五彩绳结湿透了,颜色显得很深。

      “这绳结……是你阿妈编的?”他问。

      “嗯。”那日苏摩挲着绳结,“我12岁生日时,她编的。说能保佑我平安。”

      “灵验吗?”

      那日苏想了想:“她走后,我摔过马,遇过狼,生过病。但都活下来了。也许灵验吧。”

      程今夏看着那绳结。褪色的丝线里,缠着一个母亲所有的牵挂。

      “能……能给我一根吗?”他小声问,“不需要你阿妈编的,就……普通的。”

      那日苏看着他:“为什么?”

      “我也想被保佑。”程今夏说,“保佑我……记住今夜。记住雨,记住狼,记住你喂狼的样子。保佑我不要忘记。”

      那日苏沉默了很久。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根五彩丝线。都是新的,颜色鲜艳。

      “我不会编。”他说,“阿妈没教我。她说这是女人家的手艺。”

      “我教你。”程今夏拿起丝线,“我在视频里学过,编手链。很简单。”

      那日苏皱眉:“男人编这个?”

      “男人为什么不能?”程今夏把丝线分给他一半,“来,我教你。第一步,这样打个结……”

      两个男人坐在炉火边,笨拙地编着五彩绳结。程今夏的手指还算灵活,但那日苏的手太大了,丝线在他手里像随时会断。他编得很慢,很认真,眉头紧锁,像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程今夏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看着炉火在他脸上跳跃的光影,看着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小心地捻着丝线。这一刻,时间变得很慢,很重,像凝固的琥珀,把他们封存在里面。

      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月光。

      他是飞蛾,扑向了草原上这团温暖的、孤独的火焰。

      而火焰,会灼伤飞蛾。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编到第三个结时,那日苏的手指被丝线勒出一道红痕。他皱眉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结,像在审视一匹不听话的马驹。

      “不对。”他扯开线头,“重来。”

      “已经很好了。”程今夏看着自己手里勉强成型的手链,“第一次能编成这样不错了。”

      那日苏摇头,继续和丝线较劲。炉火把他的侧影投在毡包壁上,放大成一个专注的剪影。程今夏偷偷用手机拍下这一幕——没有开闪光,只借着炉火的光。照片很暗,很模糊,但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他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

      凌晨两点,雨停了。狼群没有再回来,草原恢复了寂静,那种被水洗过的、干净的寂静。

      程今夏的绳结编好了,歪七扭八,但能看出是条手链。那日苏的还差一半,丝线已经乱成一团。

      “明天再编吧。”程今夏说。

      那日苏看着手里的半成品,沉默地点头。他把丝线仔细收好,放进那个小布袋里。

      该睡了。但两个人都没动。

      最后还是那日苏先开口:“你睡床。我守夜。”

      “狼不是走了吗?”

      “可能还会回来。”那日苏在炉边坐下,背对着床,“睡吧。”

      程今夏躺在矮床上。床板很硬,铺着羊毛毡,有阳光和草地的味道。他侧身,看着那日苏的背影——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湿透的袍子已经半干,贴着肌肉的轮廓。

      “那日苏。”他轻声叫。

      “嗯?”

      “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让我看见真正的草原。”程今夏顿了顿,“也谢谢你没让我变成狼的晚餐。”

      那日苏的肩膀微微动了动,像在笑:“你肉少,狼看不上。”

      程今夏真的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又有点酸。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已微亮,炉火还燃着,那日苏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但坐得很直——他真的一夜没睡。
      程今夏轻手轻脚下床,把毯子盖在那日苏身上。毯子刚碰到肩膀,那日苏就睁开了眼。

      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里清澈得像琥珀本身,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一贯的清醒。

      “你睡会儿。”程今夏说。

      “不用。”那日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我去看看马。”

      他掀开毡帘走出去。程今夏跟出去。

      雨后的草原绿得发亮,每一片草叶都挂着水珠,反射着初升的太阳。空气清冽得让人想大口呼吸。远处,其其格和那日苏的黑马在安静吃草,一切都平静得像昨晚的惊险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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