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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擦肩而过,结交新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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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六月,骄阳似火,炙烤得大地蒸腾起一层薄薄的热浪。蝉鸣聒噪,从密林深处此起彼伏地传来,搅得人心烦意乱。
唯独林间小道上,一道青衫身影步履轻快,丝毫不受这暑气侵扰。
时清渚背着简单的行囊,腰间并未悬剑,只斜挎着一个药箱,箱角垂着一串小小的铜铃,走动间叮铃作响,却衬得他周身气息愈发清冷。
他在山下猎户家养伤三月,筋骨处的旧疾早已痊愈,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此刻被日头晒得泛起淡淡的红晕,非但没消减半分疏离,反倒添了几分病中谪仙的气韵。
眉峰清冷,眼尾微扬,眸光淡得像山间的云雾,明明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皮囊,却偏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六月二十一日的武林大会,将在武陵城如期举办。
这是五年一度的盛会,关乎武林盟主的更迭,更牵扯着各门各派的兴衰荣辱,江湖上稍有头脸的人物,无人不想去凑这份热闹。
武陵城守卫森严,寻常百姓等闲不得入内,更遑论这场武林大会,准入者非名门望族、各派翘楚,便是有头有脸的江湖名士。
时清渚无门无派,在外的身份只是一介行走的江湖医者,正愁着如何踏入武陵城的大门,思来想去,只能先往武陵城方向走,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能寻到什么契机。
他沿着官道缓缓而行,脚下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鞋底几乎要被烙穿。行至一处三岔路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
时清渚侧身避到路边的树荫下,抬眼望去,只见一队锦衣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却又不失少年人的锐气。
那公子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剑鞘是上好的鲛绡所制,上面镶嵌着七颗圆润的珍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身后跟着数十个护卫,个个腰佩弯刀,身形矫健,背脊挺直如松,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好手。队伍最前方,两面杏黄大旗迎风招展,旗上绣着一柄凌云长剑,正是武林正道第一门派凌云剑宗的标志。
“是凌云剑宗的人。”时清渚心中微动。凌云剑宗屹立江湖百年,不仅剑法精妙冠绝武林,门下弟子遍布朝堂江湖,势力盘根错节,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礼让三分,江湖地位仅次于那神秘莫测、极少涉足江湖纷争的血影阁。而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凌云剑宗掌门的独子温景然。
时清渚曾听闻,这温景然自幼便被掌门夫妇捧在手心,受尽宠爱,却并非纨绔子弟。他文武双全,天赋极高,三岁识文,五岁习武,十岁时便已领悟凌云剑宗剑法的精髓,十五岁下山历练,凭一己之力挫败三个作恶多端的邪派高手,从此声名鹊起,被誉为“江湖百年难遇的奇才”。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温景然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树荫下的时清渚。见他衣着朴素,身背药箱,容貌清绝却周身清冷,倒不像寻常的游方郎中,可终究没在他身上察觉到半分内力波动,便只当是个有些风骨的读书人,没放在心上,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纵马疾驰而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扑了时清渚一身,他却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袖,眸光依旧淡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涟漪。
江湖之大,有人居于云端,有人行于尘埃,他与这位凌云剑宗少主,本就不是一路人。
又行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暑气稍减。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客栈的轮廓,酒旗高挑,上书“悦来客栈”四个大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时清渚加快了脚步,打算在此歇脚,明日再行赶路。
刚一踏入客栈大门,喧嚣声便扑面而来。大堂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空气中混杂着酒香、菜香,还有兵刃碰撞的清脆声响。
各路江湖人士济济一堂,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显然都是冲着武陵城的武林大会而来。
时清渚目光一扫,便将大堂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东南角的那张方桌旁,围坐着几个身着杏黄色劲装的汉子,个个膀大腰圆,腰间缠着粗麻绳,麻绳上挂着铜铃,走动间叮当作响。他们嗓门极大,划拳行令,震得人耳膜发疼。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至下颌,气势汹汹。
这是黄山铜铃帮的人,铜铃帮以蛮力著称,帮中弟子个个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搏杀,在江南一带颇有势力。
正北的八仙桌旁,坐着几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道人,发髻高挽,手持拂尘,面色淡然,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的道袍袖口绣着太极图案,正是武当山的弟子。
武当派乃名门正派,以太极拳、太极剑闻名天下,弟子们个个仙风道骨,行事沉稳,在江湖上声望极高。
西侧靠窗的位置,围坐着一群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子,个个容貌秀丽,身姿曼妙,手中握着软鞭或长剑,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她们谈笑风生,语笑嫣然,引得不少江湖汉子频频侧目。
这是峨眉派的女弟子,峨眉派虽以女子为主,却不容小觑,掌门的峨眉剑法凌厉狠辣,江湖上无人敢惹。
除此之外,大堂里还散落着不少零散的江湖客。
靠窗的角落,坐着几个穿着黑色劲装、面色冷峻的汉子,腰间佩着淬毒的匕首,正是行踪诡秘的黑风寨盗贼;靠门的位置,一个背着药箱、面带慈悲的老者正在给人把脉,药箱上刻着一株赤色灵芝,显是药王谷的郎中;还有一个手持折扇、文质彬彬的公子,折扇上题着“烟雨江南”四字,谈吐间尽是风雅,应是江南烟雨楼的雅士。
时清渚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点了两碟清淡的小菜,一壶米酒,便垂眸静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箱的铜锁,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长身玉立,哪怕只是坐着,也如青松般挺拔,清冷的眉眼在嘈杂的大堂里,竟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误入凡尘的仙人,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正打算安静地用些晚饭,邻桌的争执声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原来是黄山铜铃帮的那几个汉子,喝多了酒,见峨眉派的女弟子貌美,便出言调戏。
为首的刀疤大汉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喊道:“小娘子们,长得这么俊俏,不如跟哥哥们喝几杯,保你们在武陵城横着走!”
峨眉派的女弟子们顿时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师妹站起身,柳眉倒竖:“休得胡言!我们峨眉派岂是你们这些粗人能调戏的?”
“哟,还挺泼辣!”刀疤大汉哈哈大笑,伸手就要去揪那小师妹的辫子,“哥哥就喜欢泼辣的!”
眼看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就要落在小师妹的头上,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花生,不偏不倚地打在刀疤大汉的手腕上。
刀疤大汉吃痛,手猛地缩了回去,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敢管老子的闲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邻桌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年轻公子。
他斜倚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折扇上绘着一幅水墨山水,意境悠远。公子面容俊美,肤色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
他抬眸扫了刀疤大汉一眼,声音清润,却带着几分冷意:“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名门正派的女弟子,传出去也不怕丢了你们铜铃帮的脸面?”
刀疤大汉看清来人的衣着打扮,心里咯噔一下。那墨色锦袍的料子,是江南织造局专供的云锦,价值千金,寻常江湖人根本穿不起。再看公子腰间的玉佩,竟是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沐”字,玉佩边缘还镶嵌着一圈细碎的蓝宝石,流光溢彩。
江湖上姓沐的世家,唯有京城的沐家。沐家世代为官,权倾朝野,乃是当朝太傅的嫡系一脉,暗中更是掌控着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网,势力深不可测,便是凌云剑宗也要给几分薄面。
刀疤大汉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强撑着面子,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铜铃帮的事?”
“沐霁尘。”公子淡淡吐出三个字,语气波澜不惊,却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沐霁尘?!”有人低呼出声,“莫非是沐太傅家那位名满京城的小公子?”
“听说这位沐公子不仅出身显赫,还文武双全,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而且……而且他跟凌云剑宗的温少主还有同窗之谊!”
议论声此起彼伏,刀疤大汉的脸色变得惨白,哪里还敢放肆,连忙赔笑道:“原来是沐公子,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说罢,他不敢再多停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客栈。
峨眉派的女弟子们连忙上前道谢,沐霁尘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待女弟子们走后,沐霁尘转头,看见角落里的时清渚,挑眉笑道:“这位兄台,方才你袖手旁观,莫不是觉得在下多管闲事?”
时清渚这才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沐霁尘身上,眸光淡得像没聚焦,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没立刻答话,只是端起桌上的米酒,浅浅抿了一口,动作慢条斯理,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半晌才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相击,字字疏淡:“江湖纷争,无非是利字当头,或是意气之争。铜铃帮粗鄙,峨眉派护短,你出手,是你的选择,我旁观,是我的本分。”
这话听着冷淡,却句句在理。
沐霁尘不由得笑出了声,他起身走到时清渚的桌旁,毫不客气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一饮而尽:“兄台倒是通透。只是依你之见,这铜铃帮与峨眉派的矛盾,当真只是意气之争?”
时清渚垂眸,指尖划过微凉的杯壁,眸光愈发淡漠:“武林大会在即,各方势力齐聚,一点火星,便能引燃燎原之火。铜铃帮素来依附于旁门左道,峨眉派却是名门正派,今日之事,看似偶然,实则未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清明。沐霁尘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浓,看向时清渚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兄台看得比我透彻。我只当是铜铃帮的人酒后失德,倒没往深处想。”
顿了顿,沐霁尘又道:“看兄台的气度,不像是寻常江湖客,不知高姓大名?此行也是去武陵城参加武林大会?”
“时清渚。”时清渚答得简洁,惜字如金,“去武陵城。”
他没说自己是医者,也没说自己无门无派,可那身清冷的气韵,终究瞒不过沐霁尘的眼睛。
沐霁尘目光落在他斜挎的药箱上,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兄台既去武陵城,可是为了武林大会?只是武陵城守卫森严,若无门路,怕是难入。”
时清渚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清冷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却转瞬即逝,依旧是那副疏淡模样:“无门无派,一介布衣,正愁此事。”
这话坦诚得很,倒让沐霁尘有些意外。他看着时清渚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又想起方才他那番通透的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爽朗一笑:“实不相瞒,我这次也是去武陵城,只是不愿跟家里的那些老顽固同行,便独自溜了出来。一个人赶路实在无趣,不知时兄可否赏脸,与我结伴同行?有我沐家的令牌,入城之事,包在我身上。”
时清渚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沐霁尘脸上,似在打量他的诚意。沐霁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笑意坦荡,没有半分算计。
半晌,时清渚才缓缓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松动:“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沐霁尘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又添了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上好的佳酿。
两人推杯换盏,时清渚话依旧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开口,便字字珠玑。
沐霁尘倒是健谈,天南海北地聊着,从江湖轶事到朝堂风云,无一不精。
时清渚虽话少,却听得认真,清冷的眉眼间,偶尔会掠过一丝浅浅的波澜,只是快得让人抓不住。
沐霁尘发现,时清渚看似冷漠,实则心细如发,对世间万物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只是不屑于与旁人言说。
窗外,月色如水,洒满了大地。客栈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各路江湖客都已回房歇息。
时清渚与沐霁尘并肩站在客栈的屋檐下,望着天边的明月。晚风习习,吹动两人的衣袂翻飞,青衫清冷,墨袍华贵,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前往武陵城。”沐霁尘笑道,“有时兄同行,这一路定然不会寂寞。”
时清渚微微颔首,目光望向武陵城的方向,清冷的眉眼间,终于掠过一丝浅浅的期待。
那里,一场牵动整个武林的盛会即将拉开帷幕,而他的前路,也因这场偶遇,豁然开朗。
月光皎洁,洒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愈发显得他如谪仙临凡,清冷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