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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张仲友被迫做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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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隋堤岸杨柳半凋,草木枯黄。张仲友的别墅就隐在隋堤之下,远离了城市的车马喧嚣,只余下满院的清静。
这天午后,他刚从市上沽了一壶新酿的米酒回来,正临窗而坐,细细品读着屈子的《离骚》。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张仲友不由深有感触,忽然放下书卷,忍不住推开窗,望着远处的林皋,叹了口气。
“疑义相与析,可惜身边无个同调之人”。
就在这时,院中小径传来犬吠声声,由远及近。
“犬儿迎吠过林皋,多应有客到”,张仲友心中微微一动,整了整衣襟正准备迎出门去。
果然,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推门而入,正是他的好友、表妹崔笺云的丈夫——范介夫。
张仲友迎进入室内,不由好奇:“老姊丈满面笑容,何事这等得意?”。
范介夫顾不得客套,急切地说:“老舅,有桩好事相烦,等不得寒暄了!”。
话音未落,又一阵犬吠传来,这次的声音更急,仿佛来人脚步匆匆。两人对视一眼,刚要起身去看,周公梦已经气喘吁吁闯进院来。
他跑得急了,把儒巾推到了脑后,蓝衫歪斜,皂靴上沾满了泥点,见到范介夫,他先是一愣,随即强笑道:“原来范兄先在此”?
张仲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下诧异:“二位今日倒是凑巧。姊丈方才说有何好事?”。
范介夫便接着道:“说来却是半本新戏,那后半本要老舅续完”。
周公梦一听“好事”二字,眼睛顿时亮了:“哦?什么好事?快说来听听!我虽做不得生旦主角,跑跑龙套、当个净丑帮腔总是使得的!”。
范介夫清了清嗓子,便将雨花庵中之事娓娓道来:“说起来有点好笑,乃是一位佳人,父亲姓曹,新离故国,欲往他乡,暂泊轻舟,在雨花庵与内人不期而遇,两人情投意合,引为知音,立下了奇特的盟誓,想要像天地一样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周公梦听罢不由想:“这听起来太像戏文了吧,美好得不真实”。
张仲友追问:“莫非是曹个臣先生的令爱么?”。
“正是”。
周公梦不由想到:“又一个求做媒的来了”。
范介夫将缘由慢慢道来:“他初到的时节,在雨花庵暂居,内子去拜佛,忽然闻得一阵香气,问静观道,你这空门中为何有美人香?静观道,有个曹小姐在此。请出来相会,他两人一见如故。有个多事的静观,就把美人香为题,要他两个做诗”。
张仲友说到:“题目到新。舍表妹还能对客挥毫,那小姐未必能即席成咏吧”。
“也难说。令妹遇了他,虽不是小巫见大巫,却也是强兵遇劲敌”,范介夫拿出诗稿给张仲夫,说道:“前面令妹的,中间小姐的,后面是小弟和的,请看”。
张仲友看后,大吃一惊:“真是不相上下,原来曹先生令爱有这等妙才”。
周公梦看罢,也不断点头喝彩:“真是一样的好诗”。
张仲友说:“想是因做诗相契,就结盟了?”。
“何止如此!才做得诗完,曹小姐就要移居别处,他两个才喜同心,便悲分手,不觉泪下起来。又亏个慈悲的静观师太,替他们想一个计策,约定十月朝到庵中再会。初次相见还是文质彬彬,第二次就做出许多顽皮的事来”。
周公梦问:“怎么样顽皮?”。
“就要结盟”。
周公梦道:“那结盟不是正经事吗?”。
“他们结盟,不像我们结盟。我们只结得今生,他们就要结来世;我们只做兄弟,他们还要做夫妻”。
“就要做夫妻也得等来世了”。
“哪里等得及来世!她们把小弟书房门开了,取出衣巾,内人做了新郎,小姐做了新妇。又有个助顽皮的小婢,替他们喝班赞礼,两个竟拜起堂来!”。
张仲友、周公梦都大笑起来:“这就真正顽皮了”。
张仲友不由得说道:“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让人不禁心神摇荡,真可谓女中优孟、海外奇谈、雪地里的芭蕉”。
周公梦打趣道:“范兄,他两个虽然一样风流,毕竟尊嫂占便宜,得亏那小姐不曾许人,若许了人,丈夫知道也要吃些干醋,权当是思出无聊,拂花笺上打下风流稿”。
“范兄,你的戏完了么?”,张仲友问。
“还没哩”。
“如此,快些说完,小弟也要上台了”,周公梦急切摧道。
“他们起初还是弄假,后来竟要成真。那小姐对内人道,烈女不嫁二夫,我今日既与你拜了堂,后来怎好再与别人合房?内子对他取笑道,你不如也嫁了我的丈夫,我和你名为大小,实为姊妹;名为姊妹,实为夫妻,何如?不想那小姐竟当做真话,欣然许了”。
“怎么,她竟然答应了”,周公梦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女儿家取笑的话,老姊丈本来就是说戏,我和你只当看戏,你怎么就认起真来?”,张仲友仍旧无法相信。
“有理,我们就只当听戏”。
“你们别以为我是在说戏,有时候故事离奇到像是玩笑,但偏偏是真的。内人刚开始也以为她是戏语,作不得准,她却在佛前立下了誓言,反过来催促内人去说亲。她现在就像鱼在盼水,马在等鞍,就等着喜鹊来搭桥。
而且考虑到,若说做小,父亲决不肯,必须分付那做媒的,使用后来居上的办法,等嫁过来后,她再退居侧室,甘愿做小”。
周公梦听到此,不禁暗自担忧:“这等说起来,我的事就险了。且看他央哪个做媒?”。
范介夫最后对张仲友说:“令妹荐举,说老舅与曹先生有文字之好,特让小弟奉随老舅去说媒”。
周公梦随声附和:“如此一来,张兄义不容辞了”。
张仲友面对这个棘手差使,顿觉头大如牛:“这事我做不了,就像逆水行舟根本没法下篙。这件婚事和普通的婚事完全不同,你叫我怎么去说?这题目没法破,这棋局是全新的,以前的老套路、旧剧本统统都抄不了”。
“你照方才我讲的话说去,他自然应许的”,范介夫不依不饶。
“温郎虽然巧设牢笼,只怕刘家不入虚妄的圈套啊”,张仲友还是不肯。
“这都是令妹做的事,与小弟无干,老舅若不肯应承,你自去回复令妹,小弟告别了”,范介夫甩手欲走。
“小弟辞是辞不得,只是他万一不允,不要说小弟不善做媒”,张仲友无可奈何,只得接受。
“那么,我就等着耳听好音”。
张仲友虽然口头应承,但心里却陷入深深的为难中:媒人好做口难开,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很难让人不见疑,而且终究纸不包住火,但愿真相大白后,不要怪我这个传信的人。
与此同时,范介夫却不由得暗暗喜上心头:我本无心求好事,谁知好事逼人来。我这书生的命,怎会这么好?鱼儿刚吃上口,这熊掌又端了上来,尝尽风流味,只怕吃太饱。
那边,周公梦却不禁忧从中来:怎么?我今日高兴一天来央老张做媒,谁想劈面撞着这劫贼,他两个至亲好友,难道肯辞了他,倒替我做不成?我今日不说破的好,只是怎么气得他过?
他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我明日绝早去拜曹个臣,把几句先入之言打动他,他自然不会应许张仲友。我然后央汪学师作媒,自然一说便成。好计,好计!”。
他不由得越想越兴奋,心中暗暗唱起了小曲:老范呵,我笑你忒煞心高,就好似曹阿瞒梦里想二乔。只恐怕红鸾不利,白虎相冲,赤壁空烧。我管教你风流变做一团糟,相思害得无分晓。那时节你看我漫橹轻摇,东风一阵收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