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p4/p5】Lovetter》灯矢

3、第三章

　　雨宫莲准时在午休开始时登上天台。

　　推开厚重的铁门，喧嚣被隔绝在身后，风立刻灌满他的衬衫。他看到莲见燐已经在那里了，依旧坐在昨天那个位置——靠近水塔的阴影处，背靠着围栏，一条腿曲起，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两个便当盒，其中一个显然是未开封的状态。

　　听到脚步声，莲见燐抬起头。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在他白色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让那双浅色的眼睛显得更加通透，却也更加难以捉摸。

　　“坐。”他言简意赅，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地。

　　雨宫莲走过去，依言坐下，隔着便当盒与莲见燐相对。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待着。

　　莲见燐打开自己那份便当，里面的菜色简单到近乎简陋：米饭、几根腌菜、一小块煎鱼。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动作规矩得不像个传闻中的危险人物。吃了两口，他停下，抬眼看向雨宫莲：“问。”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直接切入核心。

　　雨宫莲也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借此整理了一下思绪。“鸭志田老师的事，”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直视莲见燐，“传言说您……恐吓他，导致他请假。是真的吗？”

　　莲见燐夹起一块鱼，送入口中，咀嚼，咽下。整个过程不疾不徐，然后才平淡地回答：“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

　　“刀。”莲见燐的筷子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自己放在身侧的那把小刀。“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他过度理解了。”

　　这个说法很模糊，但雨宫莲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错误的时间地点？前辈当时在做什么？”

　　莲见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评估他是否值得更详细的解释。片刻后，他缓缓道：“实验准备室。我在处理标本。兔子。”他顿了顿，“解剖用。”

　　雨宫莲瞬间明白了。一个手握锋利刀具、正在冷静处理动物标本（哪怕只是教学用的）的学生，本身就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如果鸭志田恰好心怀鬼胎，或者本身就因为某些原因精神紧张（比如，他确实在做亏心事），那么将这种行为“过度理解”为威胁或恐吓，甚至自己吓到自己，就说得通了。

　　“所以，您并没有主动威胁他。”

　　“没必要。”莲见燐的语气毫无波澜，“他靠近，看到，尖叫，逃跑。就这样。”

　　这解释与雨宫莲的观察和推测基本吻合。莲见燐的行事风格更像是被动反应，而非主动侵略。那把刀是工具，是他的习惯，或许也是他自我世界的一部分边界，但当外界带着恐惧和偏见去解读时，它就变成了恐怖的符号。

　　“为什么带着它？”雨宫莲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之一，“在学校里，这很容易引起误解。”

　　莲见燐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他看向远处教学楼连绵的屋顶，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回忆什么，又仿佛只是看着虚无。

　　“习惯了。”他最终只说了三个字，声音比刚才更轻。“它能让我……保持清醒。血流出来的时候……很舒服。”

　　一个意味深长，甚至有些危险的回答。但雨宫莲却奇异地理解了其中某种层面的含义。在某些时刻，某种尖锐的、切实的触感，或许正是对抗世界扭曲和自身迷茫的锚点。就像他触摸到面具边缘的冰冷。

　　“您刚才说，‘相似的味道’。”雨宫莲将话题转向更隐晦的方向，“指的是什么？”

　　莲见燐转回视线，重新聚焦在雨宫莲脸上。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也更锐利，仿佛要穿透镜片，直视雨宫莲的眼底深处。

　　“被注视的感觉。”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被不属于这里的‘眼睛’注视。你的身上，有那种痕迹。很淡，但……确实有。”

　　雨宫莲的后背悄然攀上一丝凉意。他想起那个诡异的异世界APP，想起宫殿，想起阴影们贪婪扭曲的视线。莲见燐感知到的，难道是认知世界渗透到现实的气息？还是说，他指的是一种更宽泛的、被“特别关注”的境遇？

　　“您也……”雨宫莲谨慎地选择措辞，“有这种感觉？”

　　莲见燐没有直接回答。他放下筷子，盖上了还剩一半的便当盒。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雨宫莲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左侧的锁骨下方，心脏偏上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能隐约看出他手掌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这里，”他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有一个‘标记’。它让我……比较容易吸引那些‘视线’。”

　　标记？认知世界的烙印？还是别的什么？雨宫莲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感觉自己正在触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可能与他和同伴们正在经历的不可思议事件平行的、却又有所交集的谜团。

　　“鸭志田他……”雨宫莲忽然灵光一闪，“他是否也对您……”

　　“他恐惧的，不止是我。”莲见燐接过话头，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他恐惧的是他自身罪恶的倒影。我只是……恰好站在了镜子前面。”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拿着刀。”

　　话说到这里，许多碎片似乎拼凑起来了。莲见燐因为某种原因（那个“标记”）容易吸引“非日常”的注目，他自身又具备异于常人的冷静（或者说是麻木）和携带刀具的习惯。当这样的他与内心有鬼、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的鸭志田在特定情境下遭遇，便催化了那个夸张的谣言。莲见燐对此了然于心，却无意辩解，或许也觉得辩解毫无意义，于是任由传言发酵，将自己进一步孤立。

　　这是一种极端消极的自我保护，还是另有目的？

　　“您知道鸭志田做了什么吗？”雨宫莲压低了声音。

　　莲见燐看着他，几秒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知道一些。”

　　“那么……”

　　“法律需要证据。言语需要听众。”莲见燐打断了他，语气依然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而恐惧，只需要一个符号就够了。”他意指自己成为了那个符号，一个让鸭志田坐立不安，却也可能让其他受害者感到一丝扭曲“安心”的符号——看，连那个可怕的莲见燐都盯上他了。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正确的解决之道。雨宫莲很清楚。

　　“如果……”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一点信息来试探，“如果有办法，在另一个‘层面’让他承认罪行呢？”

　　莲见燐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再次深深地看了雨宫莲一眼，那目光中首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另一个层面……”他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问，“你也……能‘进去’？”

　　果然！他知道！他知道认知世界，或者至少知道某种类似的异常空间的存在！

　　雨宫莲感到一阵战栗般的激动，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们称它为‘宫殿’。”

　　莲见燐沉默了很久。风在天台上呼啸，卷起几片落叶。他最终缓缓松开了按在锁骨下的手，重新靠回围栏。

　　“我无法进入‘宫殿’。”他说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事实，“‘标记’让我能感知到‘视线’，能偶尔……看到一些轮廓，听到一些杂音。但我没有‘钥匙’，也没有‘导航’。”他用的词与雨宫莲他们的经验微妙地不同，却准确地指向了核心。“我只是一个……被贴在边界上的警示牌。”

　　所以，他并非怪盗团的同类，而是一个被异常所困扰、卡在现实与认知夹缝中的观察者？或者，是某种意义上的“哨兵”？

　　“但你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雨宫莲肯定地说。

　　“知道一部分。鸭志田的‘宫殿’……气息很脏。”莲见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露出淡淡的厌恶。“扭曲的欲望，金色的牢笼。你们……打算进去？”

　　“我们已经在里面了。”雨宫莲坦然道。既然对方知晓到这个程度，隐瞒已无必要，反而可能争取到一个潜在的信息源或盟友。“我们需要找到他的‘秘宝’，改变他的心。”

　　莲见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这只是确认了他早已有所猜测的事情。他低头，再次拿起那把小刀，指尖摩挲着光滑的刀柄。

　　“小心金色。”他突然说，“在他的宫殿里，最刺眼的光，往往来自最深的阴影。钥匙……可能藏在被遗忘的角落里，沾着血和眼泪。”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警告，也像是一条线索。

　　“谢谢。”雨宫莲真诚地说。这些信息或许至关重要。

　　莲见燐摇了摇头，将小刀收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用。只是交易。”

　　“交易？”

　　“你告诉了我‘宫殿’的存在，确认了一些事。”莲见燐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坐在地上的雨宫莲，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作为交换，我提供了关于鸭志田的信息。很公平。”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没有回头。

　　“雨宫莲。”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雨宫莲的全名。
　　“保持清醒。在‘里面’，丢掉清醒，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完，他推开天台的门，消失在了楼梯间的阴影中。

　　雨宫莲独自坐在天台上，消化着这次信息量巨大的谈话。莲见燐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清晰。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危险分子”或“受害者”，而是一个背负着特殊“标记”、游走在认知世界边缘的孤独者。他用冷漠和刀具筑起围墙，却在围墙内以他自己的方式观察着，甚至……或许在等待着什么。

　　他提供的关于鸭志田宫殿的线索——“金色”、“被遗忘的角落”、“血和眼泪”——需要立刻与摩尔加纳、杏和龙司分享。

　　他摸了摸书包里坚硬的面具轮廓，又想起莲见燐锁骨下那个神秘的“标记”。

　　这场战争，或许比他们想象的牵扯更广。

　　而莲见燐，这个白色头发的“警示牌”，究竟会是旁观者，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真正踏入这片战场？

　　雨宫莲不知道答案。但他确信，他们之间的交集，不会就此结束。

　　他拿起地上那个未动过的便当盒——那是莲见燐留给他的，似乎料定了他会来，也料定了他可能没时间吃午饭。盒子还是温的。

　　打开，里面是简单的饭团和煎蛋卷。

　　雨宫莲拿起一个饭团，咬了一口。

　　味道，很平常。

　　却又似乎，带着一丝铁锈和旧纸般，难以言喻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