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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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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七点四十分,伊世欢踏入中央银行大楼时,便察觉气氛有异。
往日这个时间,大厅里只有清洁工和早到的低级职员,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灰尘味和即将开始一天劳作的倦怠。但今天,大理石柜台旁站着两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陌生男人,腰杆笔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他们甚至没有刻意掩饰——左侧那个的手一直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配了枪。
伊世欢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甚至浮起那副惯常的、略带慵懒的笑容。他经过柜台时,朝值班的职员点了点头,对方回以有些僵硬的笑容。
电梯口,他遇上了稽核处的小刘。年轻人脸色发白,手里抱着一叠文件,指尖微微颤抖。
“伊、伊特派员早……”小刘的声音有些发干。
“早。”伊世欢按了电梯按钮,状似随意地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小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保密局的赵科长,带了七八个人,天没亮就来了……现在在程副处长办公室。王处长陪着,脸色难看得很……”
电梯门开了。伊世欢走进去,小刘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因为什么事?”伊世欢问,目光盯着楼层指示灯。
“不、不清楚……说是要调阅三年前的一些旧档案,关于……”小刘咽了口唾沫,“关于江西几家钱庄和当地保安团的资金往来账。”
江西。保安团。
伊世欢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冲着那道疤,冲着三年前的事来的。
电梯在四楼停下。门一开,走廊里的景象便印证了小刘的话——程长风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同样装束的保密局人员,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赵启明带着笑意的声音,以及王处长唯唯诺诺的附和。
小刘抱着文件匆匆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头埋得很低。伊世欢则径直走向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开门,进去,反手关门。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对隔壁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但他没有坐下。他走到与程长风办公室相邻的那堵墙边,将耳朵轻轻贴了上去。墙壁很厚,隔音不差,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词语:
“……程副处长不必紧张,只是例行了解……”
“……这份档案上,第三页右下角的批注,是您的笔迹吧?……”
“……保安团团长李德彪,您还记得这个人吗?……”
“……这道标记,是什么意思?……”
标记?
伊世欢的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样的标记?程长风在三年前的档案上留下了什么?
他直起身,走到窗边。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还停在门口,司机靠在车边抽烟。街对面,那个消失了半天的擦鞋匠又出现了,正低头擦拭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动作慢条斯理。
监视升级了。或者说,赵启明今天根本就没打算掩饰——他要的就是这种压迫感,要让程长风,也要让所有相关的人,都明白谁在掌控局面。
伊世欢回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一份无关紧要的账册,目光落在纸页上,心思却在飞快旋转。程长风会如何应对?他能应对得了吗?赵启明既然敢直接上门,手里一定掌握了某些实质性的东西。那道疤是一个引子,但真正致命的,恐怕是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那边的声音时高时低,但始终没有停止。偶尔能听到程长风简短的回答,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九点十分,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伊世欢起身,拉开门缝望去。
程长风办公室的门开了。赵启明率先走出来,脸上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处长跟在后面,额头冒汗。程长风走在最后,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但步伐稳健,脊背挺得笔直。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应该是赵启明要带走的“证物”。
一行人朝电梯走去。经过伊世欢门口时,程长风的目光投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只有一瞬,但伊世欢清楚地看到,程长风眼中没有慌乱,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是猎人在面对陷阱时的平静。
电梯门开了,几人走了进去。门合拢,楼层指示灯开始下降。
伊世欢退回办公室,关上门。他走到电话机旁,手放在听筒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起来。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需要评估局势。
但打给谁?王处长?小刘?还是……
电话铃声就在这时骤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他定了定神,接起:“喂?”
听筒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略带沙哑的男声,语速很快:“伊先生吗?吴先生让你现在去码头,第七仓库后门。一个人,马上。”
电话断了。只剩忙音。
吴志芳。码头。第七仓库。
伊世欢缓缓放下听筒。窗外的阳光刺眼,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看了眼怀表:九点十五分。
赵启明刚带走程长风,吴志芳的电话就来了。时间卡得这么准,说明吴志芳一直在关注着这里的一切。
码头第七仓库——正是昨天他们讨论的那笔八千元虚报仓储费对应的仓库,也是“海晏”号货物预定的中转仓库。
现在去?赵启明的人可能还在楼下,那个擦鞋匠也还在对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但吴志芳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伊世欢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迅速锁好桌上的文件,穿上西装外套,拎起皮箱——里面除了那本《几何原本》,还有一些必要的随身物品。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经过王处长办公室时,门关着,里面隐约传出讲电话的声音,语气焦虑。伊世欢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楼梯——他不打算坐电梯,那太容易被堵住。
楼梯间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下到二楼时,他拐进了洗手间,从皮箱里取出一顶深灰色呢帽戴上,又将西装外套反过来穿——里衬是普通的深蓝色棉布,瞬间改变了整个人的气质。最后,他往脸上扑了点灰,让脸色看起来暗沉些。
做完这些,他才从洗手间的窗户翻出去,落在楼后的一条窄巷里。巷子堆满杂物,弥漫着馊水的气味。他快步穿过,从另一头钻出,混入了福州路上熙攘的人流。
叫了辆黄包车,报了个与码头方向相反的地名。车子跑起来后,他又在半途下车,换乘另一辆,这次才说:“去十六铺码头。”
如此几番折腾,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他才真正朝码头方向而去。
上午十点,伊世欢抵达十六铺码头。
这里永远是上海最喧嚣、最混乱的地方之一。巨大的货轮像钢铁怪兽般泊在江边,起重机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将成吨的货物吊上吊下。码头工人赤着上身,喊着号子,扛着麻袋或木箱在狭窄的跳板上穿梭。小贩的叫卖声、轮船的汽笛声、监工的斥骂声、苦力的呻吟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鱼腥、汗臭、煤烟和货物霉变混合的复杂气味。
伊世欢压低了帽檐,沿着堆满货箱的通道向西走。第七仓库是码头西侧一个相对独立的仓库,红砖墙,铁皮顶,看起来比周围那些破烂的席棚仓库要规整些。仓库正面大门敞开着,几辆卡车正在装卸货物,工人忙碌着。
他绕到仓库后侧。这里安静得多,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堆着些废弃的木箱和锈蚀的铁桶。后门紧闭着,旁边有一扇小窗,玻璃糊满了污垢,看不清里面。
伊世欢在距离后门十几米的一个货堆后停下,隐蔽身形,仔细观察。四周似乎没有人。只有远处主通道上的嘈杂声隐隐传来。
他看了眼怀表:十点十分。吴志芳让他“马上”来,却没约定具体时间。
又等了约五分钟。就在他考虑是否要主动敲门时,后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人影闪了出来。不是吴志芳,而是一个穿着码头工人工装、戴着破草帽的年轻人,脸被帽檐遮去大半。他左右看了看,目光很快锁定了伊世欢藏身的货堆,快步走了过来。
“伊先生?”年轻人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
伊世欢从货堆后走出,点了点头。
“跟我来,吴先生在里头。”年轻人转身就走,脚步很快。
伊世欢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闪进了仓库。
门在身后关上,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仓库内部空间很大,堆满了用帆布遮盖的货物,只留下几条狭窄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机油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高处有几扇天窗,投下几道昏暗的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
年轻人领着他在货堆间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仓库最深处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堆着一些破损的货箱,围出了一小片空地。
吴志芳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仰头看着高处天窗透下的光。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今天他没戴眼镜,眼神显得格外锐利,左手的断指在昏暗中依然显眼。
“来了。”吴志芳点头,对那年轻人挥了挥手。年轻人会意,迅速退到远处通道口望风。
“吴先生,这么急叫我来,什么事?”伊世欢开门见山。
“两件事。”吴志芳也不废话,声音压得很低,“第一,赵启明今天早上从央行带走的,是三年前江西吉安保安团与当地三家钱庄资金往来的一部分原始凭证。那批账当年是我带长风一起核的,里面涉及保安团私下向钱庄‘借款’用于清剿和‘特别行动’,实际是高利贷,利率高得离谱,逼死了好几户人家。”
他顿了顿,眼神阴沉:“长风当时年轻气盛,在复核时,在其中一份借款合同背面,用铅笔写了一个记号——一个圆圈,里面画了个叉。意思是‘此账不公,当彻查’。”
圆圈里一个叉。伊世欢想起老顾笔记里,在某些需要重点关注的条目旁,也会画类似的符号。这不是组织的暗号,而是一种……带有个人色彩的、朴素的是非标记。
“就凭一个标记?”伊世欢皱眉,“这能说明什么?”
“如果只是标记,当然不能。”吴志芳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复印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一页账册的局部。“问题是,同样这个标记,出现在了别的地方。”
他将照片递过来。伊世欢接过,凑到昏暗的光线下细看。照片上是一页破旧的笔记本内页,字迹潦草,记录着一些零散的开支:米钱、药费、车资……在页脚空白处,有一个同样的圆圈带叉标记。而笔记本的封面一角,隐约可见一个名字:陈望生。
“陈望生是谁?”伊世欢问。
“就是三年前,在江西被保安团打死,手腕上有疤的那个年轻人。”吴志芳的声音很冷,“这本笔记本,是在他遗物里发现的。而里面记录的,是他为当地一个地下读书会采购纸张、书籍的费用。”
地下读书会。进步青年。敏感词。
伊世欢明白了。赵启明要做的,就是把程长风留下的那个“不公”标记,和陈望生笔记本上的“同类”标记联系起来。证明程长风不仅认识陈望生,而且认同他的“不公”判断,甚至可能有更深的关联——比如,都属于某个“有共同记号”的群体。
这种关联,在平时或许牵强,但在如今“宁可错杀”的气氛下,足以成为抓人的理由。
“第二件事呢?”伊世欢将照片递回,语气依然平静。
吴志芳收起照片,指了指仓库深处:“你看那边。”
伊世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堆积如山的货物后面,隐约可见一片被帆布严密遮盖的区域,面积不小。几个工人打扮的人正在那里忙碌,将一些用木箱封装、看起来格外沉重的货物,用手推车运往仓库另一侧的通道口。
“那些是什么?”伊世欢问。
“‘海晏’号的第一批‘货’。”吴志芳的声音更低了,“不是黄金。黄金要等最后时刻才上船。这些是……文物和档案。北平故宫南迁的部分精品,还有国民政府一些重要部门的机密文件副本。他们打算一起运走。”
伊世欢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文物,档案。这比黄金更棘手——黄金没了可以再找,但这些文化瑰宝和历史记录一旦流失,就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时候装船?”他问。
“原定今晚凌晨,趁夜色装运。”吴志芳看了眼怀表,“但现在计划可能有变。赵启明突然抓长风,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永丰公司的人,还有招商局那边,都紧张起来了。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可能提前行动——就在今天下午,趁大部分人注意力都被央行那边吸引的时候。”
今天下午。时间紧迫。
“我们需要做什么?”伊世欢直视吴志芳。
“两件事。”吴志芳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你立刻回去,利用你的身份,设法见到长风,或者至少打听到他被关在哪里、赵启明打算怎么处置。我们需要知道他的处境。”
“第二呢?”
吴志芳指向那些正在搬运的木箱:“第二,这里。我们需要制造一点‘意外’,让这批货,至少是其中最核心的那部分,今天走不了。”
制造意外。在戒备森严的码头仓库。
伊世欢沉默了片刻。阳光从天窗斜射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吴志芳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
“怎么制造?”他问。
吴志芳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黄铜外壳的怀表,但不是看时间,而是拧开了表盖。表盖内侧,粘着一小截黑色的、看起来像炭条的东西。
“延时引信,配少量炸药。”吴志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足够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触发仓库的消防系统,引来看守和码头巡捕,造成混乱,拖延时间。但不会伤及文物——引爆点会设在远离核心货品的通风管道里。”
伊世欢看着那截“炭条”。很小,但足够危险。
“我来?”他问。
“不。”吴志芳摇头,将怀表盖好,收回口袋,“这事我来做。你对仓库结构不熟,容易出纰漏。你的任务,是回去,关注长风那边。他是关键,不能让他落在赵启明手里太久。那人……手段不干净。”
伊世欢明白他的意思。刑讯,逼供,栽赃……赵启明做得出来。
“我怎么能见到他?”伊世欢问,“赵启明不会轻易让人接触。”
“用这个。”吴志芳又递过来一张名片。很普通,白底黑字: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法律顾问,理查德·陈。背面手写了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陈律师,有些背景,和租界巡捕房、甚至美军驻沪机构都有些关系。赵启明要给他几分面子。你就说,是程长风的‘朋友’委托,要求依照法律,保障被调查人的基本权利,要求会见。”吴志芳看着他,“你的身份是军政部特派员,加上租界律师,双重压力,赵启明未必敢硬拦。”
伊世欢接过名片,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这办法可行,但也很冒险——等于把他自己,正式放到了赵启明的对立面。
“你想好了?”吴志芳看着他,目光如炬,“这一步踏出去,你就再也不能装作只是个来对账的少爷了。”
伊世欢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平日的慵懒和玩世不恭,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吴先生,”他说,“从我看到那片梧桐叶开始,我就没打算再装下去了。”
吴志芳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点了点头。那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近似赞赏的东西。
“好。”他说,“你现在就回去,从正门走,装作刚到的样子。这边的事,交给我。得手后,我会在老地方留信号——如果成功,是一片完整的梧桐叶。如果失败……”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伊世欢明白。
失败,可能就是永别。
“小心。”伊世欢说。
“你也是。”吴志芳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重,“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消息,稳住。长风那孩子……比你想象的要坚韧。”
说完,他转身,对远处望风的年轻人做了个手势。年轻人立刻过来,准备带伊世欢出去。
“等等。”伊世欢忽然叫住吴志芳。
吴志芳回头。
“程长风手腕上那道疤,”伊世欢问,“真的只是砍柴伤的?”
吴志芳沉默了片刻。仓库深处传来工人搬运货物的吆喝声,沉闷而遥远。
“是砍柴伤的。”吴志芳最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留下那道疤的那把柴刀,是他父亲留下的。他父亲死得早,家里穷,他十岁就上山砍柴,养家糊口。那道疤,是他第一次用那把刀,力气不够,刀脱手了,砍在自己手上。”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他后来告诉我,他看着血从手腕涌出来的时候,就想,如果连一把刀都握不住,怎么保护想保护的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让刀脱过手。”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堆积如山的货箱阴影里。
伊世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远处天窗的光柱缓缓移动,尘埃在其中疯狂舞蹈。
他握了握拳,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然后,他跟着年轻人,从原路返回,走出了仓库后门。
阳光刺眼。码头的喧嚣再次扑面而来。
他拉低帽檐,快步走向主通道,叫了辆黄包车。
“去中央银行大楼。”
车子跑起来。江风吹在脸上,带着水腥气和自由的味道——但这自由是假的,这城市到处都是看不见的笼子。
他看了眼怀表:十点四十分。
程长风已经被带走一个半小时了。
这一个半小时里,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见到他。
必须。
车子在外滩附近被人流堵住,缓慢前行。伊世欢烦躁地看向窗外,目光无意间扫过中央银行大楼的门口。
那辆黑色轿车还停在那里。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程长风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不是被押着,而是自己走出来的。赵启明跟在他身边,脸上带着那种令人厌恶的笑容,正拍着程长风的肩膀,说着什么。王处长也在一旁,点头哈腰。
程长风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神情平静,甚至对赵启明点了点头。
然后,赵启明坐进了轿车。车子发动,驶离。
程长风则转身,重新走进了大楼。
伊世欢愣住了。
怎么回事?赵启明就这么放他回来了?还是……达成了某种交易?某种妥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他付了车钱,下车,快步走向大楼。进门时,他刻意放慢脚步,调整呼吸,脸上恢复那副惯常的、略带倦怠的神情。
大厅里,那两个保密局的人已经不见了。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他乘电梯上楼。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打字机的声音从某个房间传来。
他在程长风办公室门前停下,抬手,敲门。
“请进。”
程长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静无波。
伊世欢推门进去。
程长风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整理着一些散乱的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那一刻,伊世欢清晰地看到,程长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东西——有疲惫,有释然,有深藏的锐利,还有一种……近乎冰冷的疏离。
那眼神,让伊世欢原本想问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程长风看着他,率先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碴一样砸在地上:
“伊特派员,赵科长刚刚通知,那笔码头仓储费的复查程序……取消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永久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