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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表演与真相 ...

  •   九月的第一场雨,把城市浇得湿漉漉的。

      陆宴清推开画室门时,安若素正背对着他站在画架前,手里握着调色刀,专注地刮掉一层未干的颜料。

      “又在破坏?”他轻声说,顺手关上门。

      安若素肩膀微微一颤,但没有转身:“陈教授说,有时候毁灭才是创造的开始。”

      “听起来像歪理。”陆宴清走近,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轻柔的声响。

      他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能闻到她身上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清甜气息。

      画架上是一幅正在进行中的自画像。

      安若素把自己画成了两个人——左边是穿着白裙、眼神清澈的少女,右边是黑裙红唇、神情疏离的女人。

      两人背对背站立,中间隔着一条正在缓慢融合的边界线。

      “有趣。”陆宴清评价,目光在画作上停留,“你在探索自己的两面性?”

      “也许不止两面。”安若素终于转过身,脸上沾着一点靛蓝色的颜料,像一颗泪痣,“陈教授说,每个人都有很多个自己,只是在不同的场合展示不同的面具。”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他,那目光清澈坦荡,没有半分闪躲。

      陆宴清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画廊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羞涩,完美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作品。

      但现在,在这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更复杂的东西。

      “巴黎的行程我调整了。”他伸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颜料。

      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推迟到十月。这样你就有更多时间准备个展,也不用错过陈教授的课。”

      安若素的眼睛亮了一瞬:“真的?那法律援助中心那边……”

      “那边也可以去。”陆宴清打断她,手指停留在她脸颊,“但每周不超过两次。你需要平衡,若素。艺术创作需要专注。”

      他的拇指在她颧骨上轻轻摩挲,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某种暗示。

      安若素没有后退,甚至微微仰头,像一只接受抚摸的猫。

      “谢谢。”她轻声说,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你总是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

      “因为我关心你。”陆宴清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颈侧,停在那里,感受着皮肤下脉搏的跳动,“比你知道的还要关心。”

      这句话说得太暧昧,太接近真相的边缘。

      安若素的脉搏在他的指尖下明显加快,但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我知道。”她说,然后向前半步,拉近了他们之间本就不足的距离,“我一直都知道。”

      现在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陆宴清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下巴。

      他低下头,嘴唇离她的只有寸许:“那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

      画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助理的声音传来:“陆先生,您三点钟还有个视频会议。”

      陆宴清的动作僵住。

      安若素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那是一种被打断的不悦,是控制欲被挑战的愤怒。

      “知道了。”他提高声音回答,但目光仍然锁着安若素。

      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见他的下颌线条收紧,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欲望和克制。

      这一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在享受这种悬崖边缘的试探,就像她一样。

      “去吧。”她柔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工作重要。”

      陆宴清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危险的东西。

      “晚上一起吃饭。”他说,不是询问,“我订了天台餐厅,可以看到全城夜景。”

      “好。”

      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西装,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安若素已经重新转向画架,调色刀在手中转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完美。陆宴清在心里评价。

      完美的表演,完美的克制,完美的……不可预测性。

      这种不可预测性既让他兴奋,也让他不安。

      ---

      傍晚六点,陆宴清提前结束了会议。

      他没有直接去餐厅,而是让司机绕道去了安若素的公寓。

      他有钥匙,当然有。

      这间公寓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幅窗帘、甚至冰箱里的食物,都是他安排的。理论上,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

      包括住在里面的人。

      但他很少在不通知的情况下直接上来。

      今天是个例外——他想看看,当他不按常理出牌时,安若素会是什么反应。

      输入密码,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陆宴清推开门,公寓里一片安静。落地窗外,夕阳正沉沉落下,把整个房间染成暖金色。

      安若素不在客厅。

      陆宴清放轻脚步,走向卧室。

      门虚掩着,他透过缝隙看去——她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正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然后无声地推开门。

      安若素没有察觉。

      她完全沉浸在屏幕上的内容里,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做着笔记。

      陆宴清的目光扫过房间——床铺整齐,画具规整,一切都符合她一贯的整洁习惯。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一角。

      那里摞着几本法律相关的书籍,最上面是一本《公益诉讼实务指南》。

      书页间夹着一些便签,露出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迹。

      陆宴清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安若素说过,她只是“偶尔”去法律援助中心帮忙。

      但从这些书的翻阅程度和笔记数量来看,这绝不是“偶尔”的兴趣。

      他向前走了几步,现在能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了。

      是一个视频——林澈在接受采访,谈论最近一起医疗纠纷案的胜诉。

      安若素暂停了视频,正在反复观看其中一段,模仿着林澈的手势和语气。

      更让陆宴清呼吸一滞的,是摊开在桌面上的一叠打印纸。

      那是林澈的各种报道和专访,每篇都被仔细研读过,空白处写满了批注。

      而在最上面那张纸上,安若素正在练习签名——不是她自己的签名,而是……

      林澈的签名。

      她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地模仿着那个龙飞凤舞的“澈”字。一遍,两遍,三遍……直到几乎可以乱真。

      陆宴清站在那里,感到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脊椎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嫉妒——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对失控局面的本能反应。

      他的作品,他精心挑选、耐心培养的第八号作品,心里竟然装着另一个男人的形象。

      她不仅保存着那个男人的报道,还在模仿他的字迹,学习他的言谈举止。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只是为了“帮助他人”才接近林澈。

      她在把他当作某种……模板。一个与她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模板。

      一个代表着正义、道德、理想主义的模板。

      而他陆宴清,在她的剧本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反派?

      诱惑者?

      还是……需要被超越的障碍?

      安若素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

      当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宴清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继而又恢复温顺从容的模样。

      “宴清?”她迅速摘下耳机,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本,试图遮住那些打印纸,“你……你怎么来了?”

      陆宴清没有回答。

      夕阳从他身后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住坐在椅子上的安若素。

      “在忙什么?”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脚步沉稳得像捕食者逼近猎物。

      “就……就看看资料。”安若素站起来。

      但陆宴清已经走到了书桌前。

      他的手指按在了那叠打印纸上。

      “法律学习?”他拿起最上面那张,看着上面模仿林澈签名的字迹,“看来你对林澈的兴趣,比我想象的要深。”

      安若素的嘴唇微微颤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他的签名很有特点,所以……”

      “所以模仿?”陆宴清抬眼看向她,眼神像冰刃,“就像你模仿我喜欢的穿衣风格,模仿我欣赏的说话方式一样?若素,你真的很擅长学习。”

      这话里的讽刺太重,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陆宴清继续翻看那些打印纸。

      每一页都有批注,有些是法律术语的解释,有些是对林澈观点的分析,还有一些……是对他性格的推测。

      “‘理想主义者,但务实’,”陆宴清念出其中一条批注,“‘有原则,但不僵化’……你研究得很仔细。”

      他把纸张放回桌面,转过身,一步步逼近安若素。

      她本能地后退,直到背抵在墙上,无处可退。

      “告诉我,”陆宴清停在她面前,伸手撑在她耳侧的墙面上,将她困在自己的阴影里,“你在他身上寻找什么?我給不了你的东西?”

      他的脸离她很近,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安若素能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暗色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种……受伤?

      不,一定是她看错了。

      陆宴清这样的人,怎么会受伤。

      “我只是……”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只是觉得他活得很……纯粹。他帮助别人,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因为他相信那是对的。”

      “所以我不纯粹?”陆宴清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我帮助你,是为了得到回报?是为了把你变成我的作品?”

      安若素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个话题。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宴清的手抬起,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你知道吗,若素?最让我着迷的,就是你这副又纯真又精明的样子。你明明知道这是个游戏,却还要扮演无辜。你明明在算计,却装出全心依赖的模样。”

      他的手指滑到她的后颈,轻轻握住:“但你在林澈面前不这样,对吗?在他面前,你展现的是真实的你——那个想帮助别人、有理想、有道德感的你。而在我面前……”

      他俯身,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你展现的,是你认为我想看到的样子。”

      安若素全身僵硬。

      她的所有伪装,所有计算,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我没有……”她想否认,但声音虚弱无力。

      “你有。”陆宴清直起身,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突然的疏离比刚才的亲昵更让她心慌。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但我不怪你。在这个游戏里,我们都在扮演角色。问题是……”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准备好面对游戏结束的那一天了吗?”

      安若素的血液几乎凝固。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陆宴清要加速了。他不耐烦了。

      “我……”她想说点什么,任何能缓和气氛的话,但陆宴清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七点,天台餐厅。”他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别迟到。”

      门关上,留下安若素一个人站在逐渐暗淡的房间里。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窗外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璀璨得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壁,抱住膝盖。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接近亢奋的紧张。

      终于来了……

      她想,这是最后的对决。

      她看向书桌上那些散乱的打印纸,看向屏幕上暂停的林澈的影像,突然笑了。

      那笑容冰冷,锋利,像终于出鞘的刀。

      ---

      晚上七点,安若素准时出现在天台餐厅。

      她穿着陆宴清上个月送她的珍珠灰色连衣裙,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上那条钻石项链。

      妆容精致,但不过分,眼神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陆宴清已经在了,坐在最佳观景位,面前摆着一瓶已经打开的红酒。

      看到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被完美的微笑掩盖。

      “你今晚很美。”他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谢谢。”安若素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摆设——玫瑰,蜡烛,冰桶里昂贵的香槟,一切都浪漫得不真实。

      晚餐进行得很平静。

      陆宴清聊艺术,聊巴黎的计划,聊她的个展筹备。

      安若素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完美扮演着乖巧的倾听者角色。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甜点上桌时,陆宴清突然说:“下周我要去香港几天,处理一些业务。”

      安若素抬起头:“多久?”

      “四五天吧。”他抿了一口酒,“我不在的时候,陈教授会继续指导你。另外,我已经安排好,让你去林澈的法律援助中心做一周的志愿者。”

      安若素的手顿住了,叉子停在半空:“什么?”

      “你不是喜欢那里吗?”陆宴清微笑,眼神却深不见底,“我同意了。一周时间,你可以尽情体验‘帮助他人’的感觉。然后……”

      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然后我们一起去巴黎。回来之后,你的个展就正式开幕。之后,你就不再是‘青年画家安若素’,而是‘艺术家安若素’了。”

      这是一个交易,一个温柔的陷阱。

      用一周的自由,换取彻底的臣服。

      安若素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深邃中找到真实的意图。

      但她只看到了完美的面具,无懈可击。

      “好。”她最终说,“谢谢。”

      “不客气。”陆宴清的手越过桌面,握住她的手,“毕竟,我希望你快乐。”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动作亲昵而充满占有欲。

      安若素感到一阵恶心,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晚餐结束时已近十点。

      陆宴清送她下楼,在餐厅门口,他突然说:“陪我散散步吧。今晚天气很好。”

      不是询问,是陈述。

      他们沿着江边步道慢慢走着。

      九月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江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池碎金。

      “若素。”陆宴清突然开口,“你相信命运吗?”

      安若素侧头看他:“命运?”

      “就是……有些人注定会相遇,注定会改变彼此的人生轨迹。”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轻,“比如我和你。”

      安若素没有回答。她等着他继续说。

      “第一次在画廊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第八件作品。”陆宴清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但和其他人不同……你让我想起了自己。”

      他的眼神变得遥远,像是在回忆:“十二岁之后,我就学会了用面具保护自己。对每个人都礼貌,对每件事都游刃有余,但从不真正投入。直到我开始这个……收藏游戏。”

      “为什么?”安若素问,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宴清沉默了很久。

      江上的游船缓缓驶过,汽笛声在夜色中回荡。

      “因为只有在这种关系里,我才能感受到真实。”他最终说,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脆弱,“看着一个人从困境中走出,看着他们因为我的帮助而绽放光芒……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还活着。不是作为陆氏集团的执行董事,不是作为别人眼中的完美男人,而是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人。”

      他看向安若素,眼神变得深邃:“但每一次,当作品完成,当她们不再需要我……那种空虚感又回来了。所以我开始寻找新的作品,新的救赎。”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但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这个游戏,却选择陪我玩下去。为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而直接。

      安若素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然后,她给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因为我需要你。”

      陆宴清的眼神暗了暗:“只是需要?”

      “还有……”她顿了顿,垂下眼帘,“还有欣赏。你确实帮助了我,给了我无法想象的机会。即使我知道这是个交易,我依然……感激。”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承认了交易的实质,又保留了情感的余地。

      既不卑不亢,又留有转圜的空间。

      陆宴清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那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某种释然和……决心。

      “你知道吗?”他说,“我原本计划,你的个展结束后,就结束我们的关系。像以前一样,优雅地退出,看你如何应对失去庇护的世界。”

      安若素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然平静。

      “但现在……”陆宴清的手指滑到她的后颈,轻轻摩挲那里的皮肤,“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继续下去,看看我们之间,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他的脸缓缓靠近,呼吸拂过她的嘴唇:“前提是……”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陆宴清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安若素瞥见了来电显示——一个女性的名字,但她没看清具体是什么。

      “抱歉。”陆宴清松开她,后退一步接起电话,“喂?”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安若素能听出语气里的温柔。

      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真实的温柔,不是表演出来的那种。

      “……好,我马上过去。”陆宴清挂断电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抱歉,若素。有点急事需要处理。”

      “需要我帮忙吗?”安若素问,眼神清澈无辜。

      “不用。”陆宴清迅速恢复常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我们明天再联系。”

      他匆匆离开,步伐里带着罕见的急切。

      安若素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表演开始了。她想。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台词。

      接下来的几天,陆宴清的行踪变得飘忽不定。

      他依然每天联系安若素,询问她的创作进度,关心她的生活,但见面次数明显减少。

      偶尔见面,他也显得心不在焉,手机频繁震动,他总是看一眼屏幕,然后露出那种安若素在江边见过的、真实的温柔表情。

      安若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陆宴清在准备“摧毁计划”的最后一环。

      他在制造一个假象:他有了新的兴趣,新的“作品”,而她即将被取代。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

      从她收集到的信息来看,陆宴清在结束每一段关系前,都会制造类似的场景——让目标感受到即将失去的恐慌,从而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然后,在目标崩溃、哀求、试图挽回时,他会优雅地退出,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安若素静静等待着。

      她继续去法律援助中心,继续跟陈教授上课,继续准备个展的作品。

      她表现得像一个完全沉浸在艺术世界中、对身边变化浑然不觉的天真画家。

      但暗地里,她在加快自己的计划。

      她开始整理所有证据:陆宴清资助她的转账记录,他安排的各种机会,他送的那些昂贵礼物。她也整理了那些前“作品”的信息,包括林薇薇的现状、周晓梦烧毁的画作、苏婉退出舞台的内幕。

      她把所有这些资料备份到多个加密云盘,设置了定时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是林澈,以及几家有影响力的媒体。

      触发条件是:如果她连续三天没有登录系统取消指令,这些资料就会自动发送。

      这是她的保险,她的退路。

      同时,她开始更频繁地接触林澈。

      不是作为“被陆宴清资助的画家”,而是作为“对公益法律感兴趣的志愿者”。

      她学习法律知识,参与案件讨论,甚至开始协助起草一些简单的法律文书。

      林澈对她越来越好,眼神里的欣赏和关心越来越明显。

      安若素知道,这种关心是真实的,不是陆宴清那种精心计算的“培养”。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真正依赖林澈。

      在这场游戏里,她只能靠自己。

      周五晚上,陆宴清突然来电,语气是罕见的轻快:“若素,明天晚上有空吗?有个私人聚会,我想带你去。”

      “什么聚会?”安若素问,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几个朋友的小型晚宴,在郊外的别墅。”陆宴清停顿了一下,“你可能会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这句话里的暗示太明显。

      安若素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好。”她说,“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穿得漂亮点。”陆宴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以这种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了。”

      电话挂断后,安若素在画室里站了很久。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未完成的画作上,那些颜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走到画架前,拿起调色刀,在那幅自画像上添了一笔——在黑白两个自己之间,画上了一道细细的、血红色的线。

      像是伤口,又像是边界。

      周六傍晚,司机接上安若素,驶向城郊。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一栋隐藏在密林中的现代风格别墅前。

      别墅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和笑声。

      安若素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长裙,没有任何首饰,只涂了淡色的唇膏。

      与往常精心打扮的形象不同,今晚的她看起来干净、朴素,甚至有些……脆弱。

      陆宴清在门口等她。

      看到她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完美的微笑掩盖。

      “你很美。”他说,伸出手臂。

      安若素挽住他的手臂,走进别墅。

      里面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多——大约二十几个,都是衣着光鲜的上流社会面孔。

      她在其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刘馆长,陈教授,甚至还有两位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知名收藏家。

      陆宴清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像展示一件珍贵的藏品。

      每个人都对她微笑,称赞她的才华,预言她光明的未来。

      但安若素能感觉到,那些笑容背后,是心照不宣的怜悯。

      他们都知道了——她是下一个被淘汰的“作品”。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别墅的女主人——一位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画廊老板——提议去露台看夜景。

      人群陆续移向室外,安若素也跟着陆宴清走出去。

      露台很大,摆着舒适的沙发和茶几,角落里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小酒吧。

      夜色很好,能看到远处城市的灯火和头顶的星空。

      安若素端着一杯果汁,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的风景。

      陆宴清在她身边,正和几个人聊着什么。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美好。

      然后,她看到了。

      在露台的另一端,靠近酒吧的位置,陆宴清和一位年轻女性站在一起。

      那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长相甜美,穿着粉色的礼服裙,正仰头看着陆宴清,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

      陆宴清低头对她说着什么,神情温柔,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旁的碎发。

      那女孩笑了起来,脸颊泛红,像一朵初绽的花。

      接着,陆宴清的手滑到女孩的腰际,将她拉近。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的嘴唇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句什么。

      女孩的脸更红了,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姿态娇羞。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陆宴清吻了那个女孩。

      不是脸颊,不是额头,而是嘴唇。

      一个短暂但明确的吻,充满了占有欲和宣告的意味。

      露台上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吻上,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安若素。

      她在栏杆边,手里还端着那杯果汁,表情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陆宴清结束了那个吻,转头看向安若素。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东西——期待,挑衅,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紧张。

      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崩溃,她的泪水,她的哀求。

      等待她像林薇薇那样,在众人面前失态,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安若素放下果汁杯,玻璃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清晰。

      她走向陆宴清,步伐平稳,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

      她在陆宴清面前停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然后转向他身边的女孩。

      “你好。”她微笑着说,声音温和得体,“我是安若素。”

      女孩显然没料到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说:“你、你好……我是苏珊。”

      “很高兴认识你。”安若素点头,然后重新看向陆宴清。

      他也在看着她,眼神里的期待逐渐被疑惑取代。

      这不是他预想的剧本。

      “陆先生,”安若素开口,声音清晰得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感谢您今晚的邀请。不过我突然想起,明天一早还要去法律援助中心,需要提前回去准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揽在苏珊腰上的手,然后重新对上他的眼睛:“我理解,您有自己的生活和新的……兴趣。这很正常。”

      陆宴清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群因为这句话而骚动起来。

      “所以,”安若素继续说,嘴角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弧度,“我就不打扰您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帮助,我会永远记得。”

      她微微鞠躬,动作优雅得像谢幕的舞者。

      然后,她转身,径直走向别墅大门。

      她的背挺得笔直,步伐从容,没有一丝慌乱。

      露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为陆宴清的公然出轨,而是为安若素的反应。

      没有哭闹,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只有完美的礼貌,和得体的退出。

      陆宴清站在原地,手还搭在苏珊腰上,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他看着安若素离去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门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失控感。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敢这样?

      剧本完全错了。

      猎物没有惊慌逃窜,没有崩溃哀求,而是……优雅地退场。

      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没有给他展示怜悯的机会。

      “宴清?”苏珊小声叫他,声音里带着不安。

      陆宴清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他看着苏珊脸上困惑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不是对苏珊,而是对自己,对这个精心设计却彻底失败的局面。

      “抱歉。”他机械地说,转身走向别墅内。他需要追上安若素,需要挽回这个失控的局面。

      但当他追到门口时,只看到安若素坐进车里,司机关上车门,车子缓缓驶离。

      夜色中,车尾灯像两点红色的星光,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陆宴清站在门口,夜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尖锐的、冰冷的……挫败感。

      他精心设计的“摧毁计划”,他期待的崩溃场景,他准备好的优雅退场——全都被安若素那平静的几句话击得粉碎。

      她没有给他任何表演的机会。

      她夺走了导演的位置,自己写下了结局。

      更可怕的是,在那个瞬间,当他看着她平静的眼睛,看着她得体的微笑,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第一次真正地、深切地想要她。

      不是作为一件作品,不是作为一个需要被塑造和摧毁的对象,而是作为一个平等的、值得尊重的、甚至……需要被征服的对手。

      车子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陆宴清缓缓握紧拳头,骨节惨白,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游戏没有结束。

      恰恰相反,它刚刚开始。

      而他,第一次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掌控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表演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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