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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滇南雾锁 ...

  •    滇南的雨下得黏稠,像化不开的旧年蜂蜜,一层层糊在车窗上。杭希坐在长途大巴最后一排,道袍换成不起眼的灰色冲锋衣,长发塞进棒球帽里,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徒步旅人。

      邻座大妈操着浓重口音搭话:“姑娘一个人进山?这季节雨水多,山里路不好走嘞。”

      “探亲。”杭希简短回答,视线落在手机离线地图的红点上——那是师父传来的坐标,滇西纵深处一个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村落:雾隐寨。

      大巴在山路上颠簸了六个小时,抵达终点站时已是黄昏。所谓车站,不过是个简陋的雨棚,几辆摩托车在泥泞中等客。杭希刚下车,就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是没有人声——恰恰相反,几个摩托司机正用当地话高声揽客,棚子下等车的村民也在聊天。但这种“热闹”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有种说不出的虚假感。

      更诡异的是,所有人的影子在黄昏光线里拉得老长,但杭希注意到,其中三个司机的影子……微微扭曲,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七情迷障。”她心里一凛。这是伏泽门典籍记载的邪术,以人的七种情绪为引,制造出真假难辨的幻境。中术者不会立刻察觉异常,但会渐渐情绪失控,最终成为施术者的傀儡。

      杭希不动声色地从背包侧袋摸出一枚五帝钱,握在掌心。铜钱微烫——验证了她的猜测。

      “姑娘去哪点?”一个皮肤黝黑的摩托司机凑过来,笑容憨厚。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光,瞳孔深处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红芒。

      “雾隐寨。”杭希直视他的眼睛。

      司机表情僵了一瞬,随即笑容更盛:“那个寨子啊,路远得很,天要黑了不安全。要不先在我家歇一晚?我婆娘做饭好吃嘞。”

      杭希看着对方影子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忽然笑了:“好啊。”

      她答应得太爽快,司机反倒愣了愣。就在这一刹那,杭希掌心五帝钱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精准击中司机眉心!

      没有声音,但司机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表情凝固在脸上。周围的其他“人”同时停下动作,齐刷刷转过头来——几十张脸,保持着各种表情,却都用同样空洞的眼神盯着杭希。

      “破。”杭希轻叱。

      五帝钱金光大盛,像投入静湖的石子,以司机为中心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所过之处,“人群”像蜡像般融化,露出真实的景象——

      破败的车站,空无一人。雨棚漏着水,地上积着浑浊的泥水。哪里有什么摩托司机和等车村民?只有几只乌鸦停在生锈的栏杆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杭希收回五帝钱,铜钱表面多了道细微的裂痕。她皱眉看向雾气弥漫的山路:“还没进山就布下这种规模的迷障……看来有人很不希望我去雾隐寨。”

      她掏出七世镜分镜。巴掌大的铜镜此刻滚烫得几乎握不住,镜面不再是流动的光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镜中,代表她自己的那道魂光被三道暗影缠绕,其中一道暗影延伸出一条细线,直指雾隐寨方向。

      “已经有人被控制了。”杭希收起镜子,从背包里抽出把折叠登山杖,拧开手柄,里面竟是一柄二尺长的细剑。剑身铭刻着道家符文,在昏暗中泛着清冷的光。

      她不再犹豫,身影没入山路浓雾中。

      ---

      同一时间,上海浦东机场VIP候机室。

      江澈盯着手机屏幕,杭希那句“远行,归期未定”已经看了不下百遍。经纪人陈姐在一旁焦躁地踱步:“我真服了你了江澈,剧组请假三天,就为了去云南找一个连真人都没见过面的网友?你知道这要赔多少钱吗?”

      “损失从我片酬里扣。”江澈声音平静,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

      “这不是钱的问题!”陈姐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陆景深那边团队已经开始放风声,说你精神状况不稳定。这时候你跑去云南深山老林,要是被拍到——”

      “那就让他们拍。”江澈站起身,戴上墨镜和口罩,“陈姐,我跟了你十年,从来没任性过。这一次,让我任性一回。”

      他走到门口时,陈姐突然说:“你那个梦……是不是越来越清晰了?”

      江澈脚步一顿。

      “你昨晚说梦话。”陈姐的声音有些抖,“说什么‘阿莲别去’、‘城楼要塌了’。江澈,那个杭希的头像就是莲花,这太邪门了。你听我一句劝,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碰。”

      江澈想起昨夜那个几乎让他窒息的梦。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个道姑的脸——正是杭希的侧颜。她腰间莲花玉佩碎裂,站在熊熊燃烧的道观前,回头对他凄然一笑:“这一世,又负你了。”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不是泪,是血——他咬破了嘴唇。

      “正因为邪门,我才必须去。”江澈拉开门,“陈姐,如果我三天后没联系你,报警时把这个地址给警方。”

      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是手写的坐标:北纬25°37’,东经99°42’。那是他根据梦境里破碎的画面,结合古籍记载,推算出的位置——一座在正史上并不存在的古观遗址。

      陈姐接过纸条,手在抖:“你……你早就准备好了?”

      江澈没回答,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

      横店影视城,凌晨两点。

      陆景深刚结束夜戏,妆发还没来得及卸,就接到林朔的紧急电话:“老陆,出事了。江澈失踪了。”

      “什么?”

      “他经纪人刚联系我,说江澈昨天中午飞云南,原定今晚应该到酒店报平安,但现在完全失联。”林朔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紧张,“更诡异的是,他最后发给经纪人的位置,和杭希微博IP最后出现的地点……直线距离不到三十公里。”

      陆景深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点开微博,杭希那条“远行,归期未定”下面,已经堆积了上万条评论。有粉丝的关心,有路人的好奇,也有不少恶意的揣测。

      但最让他不安的,是热评第一——一个名为“七世旁观者”的三无小号发的:“断线容易续弦难,三魂归位孽缘缠。雾隐深处红烛泪,莫道重逢是故人。”

      这条评论的发布时间,比杭希发博还早三分钟。

      “查到这个号了吗?”陆景深问。

      “查不到。”林朔苦笑,“IP地址在海外,但技术部说很可能是跳板。老陆,我实话跟你说,我昨天也做怪梦了。”

      陆景深走到没人的角落:“你也梦到了?”

      “嗯。我梦到……我是个书生,在某个书院里,喜欢上一个来借书的女道士。她总戴着面纱,但我记得她的眼睛——和杭希一模一样。”林朔顿了顿,“梦里最后,书院起火,她为了救我被房梁砸中。临死前她摘下面纱,说‘林公子,下一世,别遇见了’。”

      电话两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要去云南。”陆景深说。

      “你疯了?剧组——”

      “导演那边我会处理。”陆景深打断他,“林朔,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吗?三个人,同时关注同一个女人,同时开始做关于她的前世梦,现在她要‘远行’,江澈就失踪在那附近……这不是巧合,这是……”

      “命。”林朔接话,声音干涩,“但我劝你别冲动。我托人查了雾隐寨的资料,你知道那地方多邪门吗?近五年有七起失踪案,最后都成了悬案。当地人说,那地方‘吃人’。”

      “所以江澈和杭希可能已经出事了。”陆景深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林朔,我昨晚梦得更清楚了。我梦见我是王爷,她是我的谋士。我为了皇位,设计让她去敌国当细作。她走的那天,在王府梨花树下对我说‘殿下,这一去,怕是永别了’。”

      他深吸一口气:“梦里那种心痛,醒过来还在。如果……如果这些梦是真的,那我欠她的。不止一世。”

      林朔沉默良久:“机票订好了发我一份。我跟你去。”

      “你女朋友那边——”

      “分了。”林朔轻描淡写,“昨天分的。她说我这几天魂不守舍,梦里总喊别人的名字。也好,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挂断电话后,陆景深点开杭希微博里唯一那张侧颜照。照片里的女人站在山顶,道袍翻飞,明明应该是仙风道骨,却莫名有种即将羽化登仙、离尘而去的孤寂感。

      他按下保存键,然后拨通了导演的电话。

      ---

      滇南,雾隐寨外围。

      杭希停下脚步,细剑横在身前。前方十米处的山路上,横七竖八倒着七八具……尸体?不,不是尸体。那些“人”还在动,但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皮肤呈青灰色,眼眶空洞,只有深处两点红光。

      “尸傀。”杭希认出了这种东西。用刚死不超过七日的尸体炼制的傀儡,保留部分生前能力,没有痛觉,不知疲倦。

      而让她心往下沉的是,这些尸傀的穿着——都是现代登山客的装扮。其中一个年轻女孩,脖子上还挂着单反相机,镜头碎裂,沾满泥污。

      “近期失踪的游客……”杭希握紧剑柄。炼尸傀需要新鲜尸体,施术者显然已经在此经营多时,用迷障困住误入者,再杀人炼傀。

      尸傀们齐齐转头,“看”向她。没有瞳孔的眼睛里,红光闪烁。

      下一秒,它们同时扑来,速度快得不像死人!

      杭希不退反进,细剑划出清冷弧线。剑锋过处,尸傀肢体断裂,却没有血液喷溅,只有黑色的浊气从伤口涌出。但麻烦的是,被斩断的肢体仍在活动,手指抓向她的脚踝。

      “麻烦。”她轻哼一声,左手结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破!”

      掌心迸发金光,如烈日照雪,接触到的黑气瞬间蒸发。尸傀们发出无声的嘶吼,动作停滞,随即像烂泥般瘫倒在地,彻底不动了。

      杭希喘了口气,额头渗出细汗。金光咒消耗极大,以她现在的状态,一天最多用三次。

      她蹲下身检查那个女孩尸傀的背包,找到一本湿透的日记。最后几页字迹潦草:

      “第三天,还在山里打转……指南针疯了……看见死去三年的奶奶在招手,我知道是幻觉,但忍不住想走过去……”

      “第五天,食物没了。同伴小王说要去找路,一去不回。晚上听见他在帐篷外喊我名字,声音一模一样,但我知道不是他……”

      “第七天,我好像看见出路了。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雾里唱歌,真好听……我要过去看看……”

      日记到此为止。

      杭希合上日记,看向雾气深处。红衣女人……按照典籍记载,这很可能是“红煞”,一种以歌声迷惑人心的妖物。能同时操纵迷障、尸傀、红煞,施术者的道行比她预估的还要深。

      她站起身,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陡,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但七世镜分镜的指引却越来越清晰——那个红点,就在前方不到两公里的山谷中。

      突然,镜面剧烈震动!

      杭希低头一看,心头大震。镜中原本纠缠的四道魂光,此刻竟然又多了两道!一道是璀璨的金色——那是江澈的魂光特征,她曾在七世镜主镜前确认过。另一道是温润的玉色——陆景深。

      “他们怎么会……”杭希话未说完,猛地抬头。

      前方浓雾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正踉跄着朝她的方向走来。一个身形高挑挺拔,一个稍显清瘦。

      随着距离拉近,她看清了两人的脸——

      江澈。陆景深。

      两人都满身泥污,神情恍惚,但看到她的瞬间,眼睛同时亮起奇异的光。那种眼神杭希太熟悉了,在七世镜的幻象里,在前世的残影中,无数次见过。

      那是跨越了漫长岁月、历经轮回也未曾熄灭的……执念。

      “终于……”陆景深先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找到你了,阿莲。”

      他喊出了杭希七世之中,某一世的名字。

      江澈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杭希心头发颤——那里面有爱恋,有悔恨,有痛楚,还有某种决绝的疯狂。

      而更糟糕的是,杭希手中的七世镜分镜,此刻烫得几乎握不住。镜面里,六道魂光疯狂纠缠旋转,中心处,一点暗红正在迅速扩大,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雾隐寨深处,传来红衣女人清越的歌声。那曲调杭希听过,在某个前世的记忆碎片里——是送葬的哀歌。

      “你们不该来。”杭希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现在,谁都走不了了。”

      山谷的雾,在这一刻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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