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集中地》熹茗焙茶

13、我不要吊车尾（三）

　　班级里四十多双眼睛立刻落在苏恒身上。

　　苏恒那张军训后好不容易养白的脸立刻泛上一抹红，他挠挠后脑勺：“啧，又要做数学题。”

　　“哇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苏，你还会抱怨要做数学题啊？”

　　“……”苏恒并没有理睬张伟的插科打诨，他的目光移到乔云之的身上，对方却只给他一个背影。
　　他眸色一沉，低头开始写数学题。
　　他写字的声音依旧很响，噼噼啪啪划拉着纸面。

　　“苏恒，你能不能别制造噪音了？”

　　乔云之的同桌是个脾气直爽的女孩子，她顾不得还在教室里绕着圈的数学老师，直接开怼。
　　苏恒一愣，叹口气，朝着她挤出一个笑容：“抱歉，打扰你了。”

　　乔云之一直蒙头算着试卷上那乱七八糟的数字。
　　她本不想掺和苏恒的少男心事，可是听见他对着别的人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她捏着笔尖的手微微使劲。

　　她曾经视他为太阳，可直到面对炎热盛夏，她才发现自己或许把太阳看得太高了。
　　因为自己总是把自己封闭在壳中，所以才将他想象成完美模样，当裹在自己身体外的壳碎去一些后，她才发现他的青涩与不完美。
　　那张苏恒写的纸条，早已被乔云之顺手扔进垃圾桶，就像是丢弃掉那个她眼中完美的他。

　　她依旧讨厌他的中央空调做派。
　　她依旧怀疑他的喜欢不过是三分钟热度。

　　两人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两人沉默到下午，一周两次的体育课照常在体育馆上。
　　乔云之拿着一个绿白相间的排球，一下一下将那排球打到墙上，又用手臂接住那球。
　　她脑子里满是三个月瘦下来的任务，现在她的体重已经降到一百三十斤以下，身体轻盈不少。
　　她也爱上运动时汗珠从脸颊上滚落的感觉。

　　方晓绣则是坐在一边，拉着姜忆菽的手说个没完。
　　“诶，苏哥，你来这儿干什么啊，不打篮球了？”方晓绣扯着嗓门喊。

　　男生语气平静：“没什么，外面天气太热，我头晕，进来坐坐。”

　　“快十一月了还热，苏老五，你温觉感知真奇怪。”姜忆菽吐槽。

　　乔云之听见耳边脚步声越来越重。
　　她手一抖，那个排球唰啦歪斜一下，立刻落到地上，上下弹动着。

　　乔云之迈出步子，往那个球跑去，一只手先于她捡起那个球。

　　“还给……”不等她把话说完，手腕就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抓住。

　　天旋地转间，她被苏恒拉进体育馆体操垫的后面。

　　“苏恒，你！”乔云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的嘴一把被苏恒捂住。

　　“乔云之，我受不了了。”苏恒嘴角颤抖，松开捂着她嘴唇的手。

　　他竖起大拇指，轻轻在乔云之耳垂一点，语气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云之，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一天两天我还能理解，但为什么……你一个星期都对我那么冷淡。”

　　乔云之轻哼一声：“才哪到哪呢，我们苏大班长就忍不了了？”

　　苏恒眼眶有些发红，语气依旧冰冷：“乔云之，你故意的？你为什么不找我讲题，去找姜忆菽？”

　　乔云之干笑几声：“因为姜小豆是第一名，你……第五啊。还有，我是女生，你是男生，你不怕我们传绯闻啊？”

　　苏恒噎住一瞬，朝她走一步：“我、你，我……可是你莫名其妙闹脾气就算了，跟那个第一名走得近就算了，跟张伟……你连卷子都要跳过我发吗？”
　　“明明以前你都会转过身来把卷子递给我的。”

　　乔云之仰着脖子，语气冷冰冰的：“你幼不幼稚，苏恒？”
　　“看张伟他比较方便，所以才放他桌上的。而且张伟本来就是妇女之友，我跟他说几句话怎么了？你和小芳不也……”

　　她心中的酸味即将溢出，只能掐断下半句，冷笑一声：“我看你也挺喜欢胡思乱想的。”

　　“我……你这不就是在胡思乱想？我实话实说而已！”

　　乔云之冷笑一声：“实话实说？苏恒，你这是说话不过脑子！我就胡思乱想怎么了？”

　　“啧，乔云之！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无理取闹，你以前不是很好说话的吗？”

　　他的一句话像是一个地雷，咣啷一下在乔云之脑子里爆开。

　　“我无理取闹？”
　　“我老是无理取闹？”

　　“你希望我回到那个很好说话的时候？”
　　“你知道我很好说话的时候我过得怎么样吗？”

　　“你知道我以前被赵嘉明怎么欺负吗？你知道我以前因为班主任一句话成绩就一直往下掉吗？你知道……从小到大，我和你走在一起，被别人说是丑小鸭要吃青蛙王子吗？”
　　“他们那样说我，我都没说回去。是，那样就会显得我很好说话，但这是我把这些痛打碎往肚子里咽换来的。”

　　“我从来没开心过，你知道吗！”

　　乔云之知道自己是要攻略眼前这个眼眶微微发红的男生，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忽略压抑在自己心中经年累月的痛苦。
　　情绪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她就抑制不住地将那些痛苦尽数呕吐出来。

　　“而你……你有做什么吗？”

　　“哦，有的，说我胡思乱想，说我无理取闹。”
　　乔云之的话语冰冷，刺向他的心头。

　　苏恒手里拿着的排球落了，他瞳仁不停颤抖着。
　　“云之，我……我没有为你做过事情吗？初中、初中的时候，赵嘉明欺负你，我……”

　　乔云之气血上涌，再也管不了什么攻不攻略：“我当然知道了，可是结果是什么，是我被隐形孤立三年，是你也被他排挤！”
　　“苏恒，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应该怪你，可是……”
　　“如果我还是那样好说话，你愿意我像初中那个时候一样痛苦吗？”

　　“我……”苏恒被她一连串痛苦的呕吐惹得半天才吐出虚虚的几句话：
　　“我不愿意，可是……”
　　“明明帮你的人是我啊，你为什么要怪在我头上，不去怪赵嘉明？”

　　乔云之冷笑出声：“赵嘉明？你看不出来我恨他恨透了吗？我真的恨不得他、他去死得了！”
　　“你还说帮我？哈哈，苏恒你还自以为是我的救星？”

　　“说几句什么‘不要想多了’‘睡一觉就好’的轻浮的话就是帮我了？”
　　“冲动把我们俩搞得被全班孤立就是帮我了？”

　　“苏恒，你总是站在优等生和拯救者的角度看我。”
　　“可是，你能不能站在我从小一起玩的朋友角度，多看看我想了些什么呢？”

　　乔云之越说越起劲，言语逐渐向青春疼痛文学靠拢：“是，我知道，我是无理取闹，是那些人不要脸先欺负人。可是连你也怀念那个好欺负的我……”
　　“我没有办法不难过啊，我想你对我更好一点，有错吗？”
　　“我不想你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话来拯救我，我有错吗？”

　　“我不怪你，从来都没有因为你帮我而怪过你！”
　　“我只希望你能稍微看到我一点，能看见我的痛苦和挣扎。”

　　“这难道也有错吗？！”

　　嘶吼，歇斯底里地朝他宣泄。

　　以往的她，说出这样痛苦的话早就泪流满面，可这一次，她一滴眼泪都没从眼睛里流出来，她就这样直勾勾盯着苏恒。

　　十八岁的她并不知道眼前十五岁的苏恒能不能懂得她的痛苦，压抑在深沉疼痛下的丝丝爱意让她依旧期待他去做些什么。

　　“云之……我……我不是……”他再次牵起乔云之的手，咽下溢出嘴边的话语。
　　他手一个使劲，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上。

　　乔云之只觉得被什么滚烫炙热的东西一下包裹住。
　　她陷在苏恒的怀里，鼻尖闷在他薄薄的衣衫上。

　　“我该怎么办呢……云之。”他的声音夹杂着剧烈的喘息。

　　“我……对不起。”
　　他双臂缓缓揽住她，身子也一步步往她身上贴，直到他炙热的胸膛紧紧贴在她的脸蛋上，直到她听见他震耳欲聋的心跳。

　　好闻的、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漫到乔云之的鼻尖。
　　独属于少年人的滚烫体温让她的脸颊不断烧起来。
　　两人静静站在垫子后，紧紧贴着彼此。

　　小时候，每当自己因为一点小事躲在角落哭时，苏恒总是会这样跑过来抱住自己，说着那句熟悉的话，安慰着自己。
　　她那个时候觉得苏恒的怀抱好暖、好暖；她觉得有苏恒这个朋友，真好、真好。

　　现在，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乔云之脑袋一下空白，脑海里千般万般的汹涌情绪都化作他怀里氤氲的水汽。

　　两人沉默着、沉默着，垫子外依旧传来方晓绣和姜忆菽的说笑声。
　　乔云之的指尖偷偷往上挪，慢慢滑向他的后背。
　　她回想起小时候和苏恒闹脾气，自己都是以回抱他来和好。

　　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滞住。

　　“嗯？苏恒……你你你！”

　　十月初，天气还未彻底转凉，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感受到一个与他体温一样滚烫炙热的东西。
　　他、他，他！

　　乔云之脑袋里涌进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她曾经在某些深夜档动漫里看过的东西。
　　就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可是，他怎么是这样的！
　　好……的感觉……
　　会不会痛还是会舒服……
　　我在想什么？

　　乔云之立马收回手，她双腿发软，黏腻的触感涌上她的身躯。

　　苏恒的身子一下僵住，手下意识扶住她发软的手臂：“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就……”
　　“对不起！真的，我是不是应该去割掉？”
　　他嘴上道歉，身子却将她搂得更紧。

　　乔云之僵在原地，他的拥抱太过突然，他的动情更加突然。
　　她混乱的大脑猛地被那炙热烫醒。

　　他什么都没说，就抱住自己。那他和那些小说里不解释就用一个吻夺回女主原谅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才不想做一个获得他一丝雨露就欢天喜地的女人！

　　他嘴上说着道歉，然后呢？一个拥抱就能化解这么长时间的痛苦了吗？
　　那自己的痛苦也太廉价了！

　　乔云之憋着一口气，抬头看他，她的手早已收回，垂在身侧。
　　她曾经从不敢直视苏恒的模样，可现在，她直溜溜对上他的视线，看清他的模样。

　　清俊锐利的脸蛋此时被情愫冲得通红，他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那双眼睛依旧深邃。
　　他的睫毛很长，眼下有一颗浅浅的痣，痣下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小时候不小心被人抓的。

　　他的嘴唇动着：“云之，我……”
　　“我其实……”

　　乔云之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他说出来了……那只黑猫会不会又出来叫停？
　　不行，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难道又要说一遍吗！

　　十五岁少男荷尔蒙那么旺盛吗！

　　她抬起手，试图捂住他的嘴。

　　“哇哦，孙答应和狂徒！”
　　戏谑的声音从垫子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