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集中地》熹茗焙茶

21、我的小小梦想（一）

　　乔云之坐在空教室里，面前坐着的正是姜忆菽。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还未从苏恒那个未完成的怀抱中抽出身来。

　　在看完黑猫放映的类似于影像的东西后，乔云之摸出书签，上面只有一行文艺至极的小字：
　　【实现我的光荣与梦想——不，只要实现我的小小梦想就好了。】

　　……
　　《光荣与梦想》确实是她最喜欢的科幻小说。
　　可是这个愿望也太抽象了吧？

　　什么是我的小小梦想？

　　乔云之正对着书签发怵，那猫溜到她身边，一脚踹在她小腿上。

　　“别想啦，现在出发gogogo！”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脚下出现一个洞，像爱丽丝一样坠入学校监狱。

　　……臭猫！又把我扔到哪个时间线了？

　　姜忆菽正低头翻找着什么，乔云之赶紧打量四周的环境。
　　窗外的柳树已经抽出新的枝叶，淡淡绿意挂在流过走廊边的小河上。
　　远处的山头染上一抹翠绿，缥缈的云彩滚滚而过。

　　春天，此时应该是高一下学期。

　　她脑子里浮现出很多记忆：运动节后她继续上学，与苏恒也开始聊天说话，期末考直接进步到前五十，过年回到下柳村跟苏恒一起放鞭炮……
　　苏恒……在回忆里怪怪的，总是在她身边绕。
　　她好像被他缠上了。

　　方晓绣……运动节吼完她后居然主动来找自己道歉，于是，自己也被方晓绣缠上了。

　　哦，还有，她似乎也被姜忆菽缠上了——
　　“乔云之，你在听我讲话吗？”
　　姜忆菽放下手中的文稿。

　　“……没有。”乔云之只得如实回答。

　　姜忆菽翻个白眼，将文稿往她面前一砸：“这周周末，科幻文学社要……”

　　“周末？我们有周末？”乔云之惊呼一声。
　　清林中学不知从哪所工厂学来的奇怪制度，周末还分大小周。
　　小周放六小时，三个小周后放一个大周，大周也就放一天半。

　　姜忆菽再也忍不了，伸手捏她手一下：“乔云之，你脑子咋啦，学傻了？”
　　“我们学校这个学期改革了！高一高二每周都放一天半！所以社团活动才有机会延长。”

　　“哦哦哦！”乔云之发懵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对了，乔云之，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们科幻文学社？上一次社团招新你在我们摊位前转悠好久了。”
　　“而且你一直给我们社团写文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入社呢？入社就可以一起做更多事情了。”

　　乔云之抿唇，终于从回忆中挖出一些边角料。
　　她曾经试着进入这个快要完蛋的小破社团——第一，作为学校里的冷门社团，没什么人，她不会过度体会到被凝视的滋味；第二，创作自幼生长于她的灵魂之上，不论是画画还是写文，尽管她认为自己是个半吊子。

　　在别人玩耍时，她一个人窝在家里画画写作，当她写下言语、画出人物，她就长出翅膀，变成蒲公英，从现实生活中飞出来，彻底降落在幻想世界中。

　　当她打开人生第一本科幻小说时，就被那绚烂的世界震撼。
　　星辰、科技、文明，带上她的眼睛，在宇宙之间演奏的《欢乐颂》。
　　宇宙交响乐在纸页上书写乐章，噼里啪啦冒着微弱的创作火光，燃烧着点亮她灰暗的青春期。

　　那我……为何最后放弃了写作呢？
　　乔云之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男生的身影，他嘴巴周围长着一圈胡须，头发似乎一周才洗一次，总拿着个梳子梳着那炸开的发。

　　这家伙是她学哥，大她一届，是副社长，好像叫……迅儿哥？
　　他总是自比鲁迅，对着没几个的社员发表“文学评价”。
　　他不是个评论家，也不是个批评家，纯粹一个某宝差评家。

　　他尤其爱评自己写的一些偏幻想的科幻小说。
　　“乔云之你写的什么东西？文笔矫揉造作，剧情流水账，哪还有科幻小说的影子？”
　　“嗯？我的牛逼科幻呢？你写得这么软科幻的东西也能称的上是科幻小说？”
　　“你们女的就没有一点格局！”

　　而他自己写的……
　　粗略一看倒是文笔老练、剧情流畅。
　　她会崇拜那朴实锋利的文风。
　　她会感慨他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作家专栏。

　　当乔云之真的试着仔细拜读他的大作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是用生/殖/器写的小说吗？

　　他那文笔老练的讽刺社会硬科幻著作中总会夹杂着大量对社会直白生硬的批判，以及……一些□□子里的事儿。

　　那时的自己总是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
　　在这位“现代迅儿哥”大作家的评价下，自己的玻璃心立马碎成渣。
　　她灰溜溜退出这个社团，将记下自己幻想的小本子撕碎，扔在教学楼下的垃圾桶里。

　　创作之火还未燃起熊熊烈火，便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她站在成长后的视角上，回望曾经蹲在垃圾桶边掉眼泪的自己。

　　此刻，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堵着胸口的不再是酸痛，而是疼痛。

　　愤怒、困惑的疼痛。

　　小有成就的创作者就有资格提供不请自来的建议甚至是批评吗？
　　难道喜爱创作也能成为被羞辱的罪名吗？

　　“因为社团里有人，我不喜欢。”
　　乔云之胸口憋着一口气，直接将所想脱口而出。

　　姜忆菽眼睛亮起来，笑出声：“哈哈！你也讨厌他啊！”

　　“诶？”

　　姜忆菽又翻个白眼：“那个自比鲁迅的副社长！我烦死他了，每天都给江学姐、就是我们社长写情书。”
　　“你知道吗，他还来搭讪过我，在□□空间里说我是清纯女神，是他的缪斯！”

　　“还给我写诗，救命啊，肉麻死了。什么姜忆菽你是我的妈妈！我不要给人当妈！”

　　“噗！”乔云之忍不住笑出声。

　　姜忆菽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说真的，这个科幻社本来就有点半死不活，毕竟咱们学校……不重视这种的。但怎么说呢，还是会出一些小报小杂志什么的。”
　　“就是因为这个假鲁迅来了之后，天天批评其他社员的文，搞得大家跑路了一大半。”
　　“他倒好，说是给科幻文学社清除脏了笔的毒瘤？”

　　“他才是最大的毒瘤！”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

　　“吱呀——”
　　空教室的门被人推开。

　　“迅儿哥”抱着一筐萝哲学书走进门，打量着坐在教室里的俩人。
　　“啊，妈妈。”

　　“我不是你妈！”一向冷静的姜忆菽难得蹦起来，她手里的稿子哗啦啦飞扬。

　　“逗你玩呢，小豆子。”
　　“迅儿哥”呵呵笑着，将那哲学书放在桌上，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乔云之的脸。
　　“哟，这不做作小姐吗，也在这儿呢？”

　　对上“迅儿哥”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早已不是包子的乔云之几乎第一时间回击：“嗯。小头先生，您要找我这个编外人员说些什么吗？”

　　“小、小头先生？”
　　“噗。”

　　“迅儿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梗着脖子，干笑起来：“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和小豆子要一起办杂志？社长允许了？”
　　“编外人员都能干涉我们社团的杂志创作了？”

　　“是我要办的，我们社团除了管钱的社长江学姐，除了你，还有俩混日子的，干活的不就只有我和乔云之了吗？”
　　“说句难听的，乔云之一个编外人员干的活都比那俩混日子的干的多！”

　　姜忆菽噌的一声站起，甩甩手上的那些稿子：“这么多都是我和云之一起写的，我们正打算把近期写的稿子汇聚成小册子，然后试着在学校里传阅。”

　　“迅儿哥”再次在俩女孩身上扫一眼，他冷冷笑起来，随机抽取桌上的一张稿子，仰着下巴打量一圈。
　　他变成皇宫里选妃的皇上，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审视着每一位秀女。

　　哼唧声从“迅儿哥”鼻孔中断断续续传出，他“啪”的一声将稿子往桌上一甩，挑眉看向乔云之：“哈。做作小姐你写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针扎一样的言语再次于乔云之耳边响起。
　　她不想自己辛苦半年的作品就被他一句“烂”而彻底摧毁。
　　她坐得笔直，直勾勾对上“迅儿哥”的双眼：“烂在哪？没有批判社会吗？没有写你期望的硬科幻吗？”
　　“没有……写做/爱吗？”

　　她死死盯着“迅儿哥”。
　　他那张油腻的脸庞逐渐从洋洋得意一步步垮掉、消解，一步步涨红、扭曲，最后那始终如影随形的傲气变成一缕死气，唰啦一下溢出他的嘴角。

　　“哇……”姜忆菽惊呼一声。

　　“做作小姐，你……”

　　乔云之乘胜追击，将被他扔到桌面上的稿子理好，放在一边：“小头哥，哦不，尊敬的副社长，那你对我的文又有什么高见呢？”

　　“迅儿哥”哽住一瞬，冷笑一声：“你写的，那个失去四肢的小猫被人装上了机械翅膀，遇见了失去双腿装上机械假肢的女孩，这个故事也——太俗套了吧！”
　　“你一直只会写一些小情小爱！格局，文学格局呢？”

　　格局格局格局！
　　又是这样的话，这个家伙根本不懂什么是格局，却总爱用这两个字压别人！
　　乔云之站起身：“一人一猫互相治愈，爱的力量就不是格局了？”

　　“而你的格局？□□里的格局吗，男女主动不动就做/爱的格局？不做/爱就推动不了剧情的格局？”

　　“乔云之你……”聪明如姜忆菽都捂住嘴，说不出话。

　　“迅儿哥”吐出那抹死气后，脸颊攀上细细密密的皱纹，变成一团未拧干的毛巾，干巴巴地滴着水。
　　“你……你……行，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个小杂志办得怎么样！”

　　“我看看你这个自嗨之作会怎么样！你、你这本准被全校同学唾弃、嘲笑！”

　　姜忆菽站起身，凝视着他。

　　“迅儿哥”步步后退，后背撞上靠上门板。

　　姜忆菽冷笑一声，冲上去一把拽住他衣领：“喂，林子迅，你咒完我们就想跑啊？”
　　“既然咒都咒了，要不跟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

　　“我和乔云之会创办一本杂志，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科幻之云》。”
　　“如果这本杂志在学校里火了，乔云之就当我社团的副社长。”
　　“而你，副社长，你就out。”

　　姜忆菽指着男人鼻子的手往教室门外一甩。

　　林子迅眼珠子骨碌转一圈，笑起来：“哈，好啊！反正那种矫揉造作的垃圾谁会喜欢？”
　　“如果成为全校的笑柄——那乔云之就永远别写什么科幻小说了吧。她根本不是那块料！”
　　“哦，算了，她那样的玻璃心，没人看就不想写了吧！”

　　乔云之抱着自己写的那一叠厚厚的稿子，冲到他面前：“谁说的？”
　　“无论结果怎么样，我再也不会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