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集中地》熹茗焙茶

23、我的小小梦想（三）

　　《科幻之云》一经创刊，便在高一年级里大肆传阅。
　　或许是清林中学的生活实在太压抑无聊，一本写满有趣科幻小说的杂志自然成为高中生找乐子的重要方式之一。

　　乔云之作为《科幻之云》大部分小说的创作者，说是不在意他人评价是不可能的——

　　她偶尔会悄悄挪到那些看《科幻之云》的同学身边，边偷听他们聊剧情，边耳根子发烫。
　　“哇，这个第一篇写得太好了。”
　　“是啊是啊，原来我们年级也有这种大佬。”

　　虽然也有一些难听的声音，虽然仍有人投来不屑目光，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她获得了不止一个人的肯定，《科幻之云》真的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赞美的鲜花覆盖曾经流下的血与汗。

　　然而，乔云之小战士的奋进之路总会有一些牛鬼神蛇挡在她面前。

　　“哈，乔云之，你读书不读平时就在写这个？”于琳将那本《科幻之云》砸到办公桌上。
　　乔云之盯着封面上那只躺在云朵上的小猫出神。

　　“老师，我……没有不读书，这些是我社团的工作，嗯，在课余时间写的。”她揉捏着衣角，像是攥住一朵云。

　　虽然这本小杂志的大部分科幻小说都是乔云之所写，可她换了好几个笔名，毕竟业余写小说还在全年级传阅、就算以一个快完蛋的小社团的名义也难逃制裁的魔爪。

　　她有些理解鲁迅先生的众多笔名了——可是，是谁泄露了自己写这个杂志的秘密呢？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呀？

　　她的目光在桌面上游移，落在于琳桌角的一张相框上。

　　相框里摆着一张照片，于琳抱着个小女孩，小女孩怀里拿着一张儿童画。
　　她微微眯起眼，却看不清那幅画上有什么。

　　于琳睨她一眼，侧身遮住那相框：“社团？乔云之，你之前报社团的时候不是没有在任何一个社团上打钩吗？”

　　于琳怎么知道的？
　　乔云之即将出口反驳的言语哽在嘴边，她干笑一声：“是啊，呵呵，呃，这个嘛……”
　　她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苏恒和张伟中午打球被全年级通报批评，他俩在于琳面前插科打诨的模样。

　　她恶向胆边生：“老师，哈哈，看在您宽容大量……”
　　“我、我这次月考不也还在年级前五十，我、我就写点科幻小说呗，呃，还、还能提高我的阅读理解能力，这、这是对我有用的啊！”

　　……真是和苏恒这人待久之后脸皮都和他一样厚了，连优等生光环都用上了。
　　乔云之说完这一切，闭上双眼，默默等待于琳的审判。

　　“呵呵。”
　　于琳轻笑一声。

　　听到于琳的轻笑，乔云之心凉了一大半——于琳开启怼人模式前，都会这样冷笑一声。

　　“你怎么又画这个？”
　　“你怎么写得跟别人不一样？”

　　乔云之倒吸一口冷气，童年时老师那些酸不溜啾的刻薄言语在她耳边重新回荡。

　　他们是教书育人还是借着教育的壳子当皇帝压迫小孩呢？

　　“哎呀，琳姐！”
　　一道尖利甜美的声音打断两人间的对话。

　　乔云之睁开眼，方晓绣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手臂还挽着一个熟悉的人。

　　“小芳小豆？”乔云之低声惊呼。

　　方晓绣一个箭步横在两人之间，朝着姜忆菽挤眉弄眼：“琳姐，我刚刚听见您在说科幻文学社的事情？您不用谢我，我把科幻文学社的成员找来了。”
　　“年级第一，姜忆菽。”

　　于琳那张紧绷的脸瞬间挤出一个笑容：“啊，什么事？你应该去找你们班的吴老师啊。”

　　“哦，于老师，我过来不是跟你讨论题目的。”姜忆菽一步向前，指指那本《科幻之云》，“我是来跟您说这个杂志是我们社团的东西，您……不能扣留。”

　　“嗯？”于琳僵在原地，“哈。”
　　“哎呀，姜同学，你是、是科幻社的哇？”

　　姜忆菽眯起眼，呵呵一笑：“是啊，我——高二应该就能当社长了。”
　　“乔云之嘛，反正我们社团也没什么人，我就让她入社了，只是还没登记。”
　　“但老师您也知道，我们学校入社那个表格就是个摆设，实际还是要问社长同不同意的。”

　　“啊这样，那是我误会了，哈哈！”于琳赔着笑，将那本杂志放在姜忆菽手心，“行行行，那你们拿回去吧，哎呀早点跟我说不就行了？”
　　她再次睨乔云之一眼，轻哼一声：“好了，快点回去上课。”

　　“哦。”

　　果然聪明优等生和高情商美女在老师眼里就是比自己这个闷头写文的普通女生地位高。
　　三言两语就帮自己解决了问题。
　　这就是优等生光环吧？

　　乔云之转回身去，抱着姜忆菽递给她的那本《科幻之云》。
　　她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乔云之朝俩姑娘微微鞠躬，眨巴眨巴眼睛：“谢谢你们啊，救……”

　　方晓绣拍拍她的肩，哈哈笑起来：“谢啥啊小云朵儿，还跟我们客气什么？”

　　“你被叫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于琳肯定要问你这个了，于是呀，我就去叫小豆来了！”
　　她顺手轻轻掐着乔云之的虎口，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姜忆菽双手插兜，附和着：“嗯。毕竟乔云之你……对我们社团确实很重要。”
　　“我们不能没有你。”

　　乔云之看着俩女孩脸上浅浅的笑容，她揉揉衣角，笑着点点头，随后继续默默退到她们身后。

　　“哈，于琳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方晓绣不依不饶溜到乔云之身边，挽住她的手臂，整个人贴在她身上。
　　乔云之一半身子泛起鸡皮疙瘩，她梗着脖子，看着方晓绣。

　　方晓绣眨着那双漂亮大眼睛，压低声音：“你知道吗，于琳是有个女儿，但她之前……还有个儿子哦！”

　　“唔？”乔云之身子一僵。

　　“诶，你应该看到她桌上那个照片了吧，我家里人有人跟于琳认识，她啊，现在和前夫正在打离婚官司嘞。”

　　“哈？”乔云之脑袋嗡嗡响。

　　“听说她和她前夫关系还挺好的，就是有一年她带着大儿子出去玩，然后……你猜怎么着？”

　　“嗯？”乔云之对上方晓绣漆黑的双眼。

　　“他儿子溺水——死了！”

　　“溺水……”

　　“啧啧啧，那个地方邪门得很，听说每隔几年就有小孩子在里面被淹死，好像是什么——在白岩镇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叫什么下、下柳？”
　　“反正听说于琳以前虽然工作也很拼，但不会像现在变态。大儿子死了，她生的二胎是个女儿，婆婆家那群想传宗接代的人肯定不干，所以要她离婚、净身出户来着。”
　　“所以她现在可能要一个人养女儿，就有点疯魔了吧。”

　　“他儿子什么时候死的？”姜忆菽冷不丁插/进两人对话。

　　方晓绣耸耸肩，掐掐手指：“啊，大概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上初中了。现在应该读初一了吧。”

　　“……”乔云之默默后退，将交流的空间让给两人，她摩挲着下唇。
　　下柳村、溺水，死亡……

　　于琳的大儿子死亡的时间与苏恒溺水的时间……是同时吗？

　　她太阳穴抽疼起来。
　　眼前两人渐行渐远，她脚步虚浮，只能勉强一只手撑在走廊的栏杆上，一只手还死死搂着她的《科幻之云》。

　　抽疼之间，她眼前出现一棵柳树。
　　那棵柳树高大，垂下的柳丝在湖水的波纹中颤抖。

　　“你有愿望吗，乔云之？”

　　“我……”

　　“你想写小说出名吗？”

　　“喵！”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上她的手背。

　　幻觉瞬间破灭，她只看见那只小黑猫站在栏杆上。

　　“猫？”

　　“是我，人。”
　　“别怕，云之，我一直在这儿。”

　　乔云之大口喘着气，顺手蹭蹭捏捏那小黑猫的肉垫，她脚下趔趄几步，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云之？”

　　苏恒身上有些过重的洗衣粉气息裹挟着汗味让她瞬间清醒。

　　她回过头，对上苏恒的桃花眼。

　　他额头满是汗水，身上依旧穿着白色背心，脸颊红扑扑的，还大口大口喘着气。

　　乔云之会心一笑：“哎哟，苏恒，你又趁着大课间去打篮球啦？”
　　“几天前和伟哥中午出去打球罚的检查写完了吗？”

　　“切，你苏恒哥哥写检查专业的。”苏恒笑呵呵朝她迈一步，手轻轻擦开小黑猫的爪子，贴近乔云之的手背。

　　乔云之忍不住笑出声，顺势将那双手藏在背后：“哥哥？苏恒，你、你在演《水浒传》吗？”

　　苏恒原本亮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你、你……明明是你先叫我哥哥的！”

　　乔云之捂着嘴呵呵笑：“噗。可是你自称哥哥，真的有点油哦。”

　　苏恒脸涨得通红：“什么啊！云之，你怎么能嫌弃男——”

　　“喵！”小黑猫突然扑腾进苏恒怀里，蹭他几下，还一口叼住他捧在怀里的衬衫。

　　“男什么？”

　　“男朋友，啊不对，男性朋友。呵呵。”苏恒瞪黑猫一眼，又朝乔云之挤出一个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朝她走一步：“云之，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乔云之后退一步，瞟在身边舔着爪子的黑猫一眼，她耳根有些发烫。
　　她注视着他那双饱含深情的桃花眼，看着他滚动的喉结。

　　咦？苏恒不会觉得我和他……在恋爱吧？
　　怪不得运动会后他总是缠着我，不会真的让他误会了吧？！

　　乔云之赶忙耸起肩，呵呵一笑：“什么关系？同学、朋友呀，革命友谊赛高！”
　　她笑呵呵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敲。

　　“革命、革命友谊？”苏恒僵在原地，背绷得老直，“朋友，我和你只是朋友？”
　　“可是，运动会，还、还有那个时候在医院，我以为……”

　　“以为什么？”乔云之挑眉看他，恶趣味般看着他僵硬的五官。
　　唔，苏恒看着好像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没事。”苏恒垂下眼，揉搓着手上那件衬衫，将它从小黑猫嘴里拽回来。

　　乔云之凝视着他和小黑猫，又再次想起在医院时苏恒父母的言语。
　　她立马转移话题：“对了，苏恒，说起猫，我想到在医院的时候，你小时候真的溺水过吗？”

　　苏恒原本僵直的身子一抖，他指尖将那衬衫拽得更紧：“溺水？”
　　“你问这个干嘛”

　　“我……”乔云之正想解释，再次被苏恒打断。

　　“……我没有溺水过。”

　　“那上次你爸妈——”

　　“我爸妈他们乱说的，我爸记性不好，老看老报纸，我出生前十四年左右倒是有一个溺水案子，那个时候死了……好几个吧。”
　　“然后最近溺水的应该就是于老师的大儿子了，好像是在我们小学的时候吧。但那个时候应该就于老师和她儿子两个人。”

　　苏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攥着衬衫的手青筋凸起。

　　乔云之捏捏下巴，模仿着谍战片交换情报的模样：“Can I trust you？苏恒？”

　　“我、我不知道。不对，你，你可以相信我。总之快上课了，云之，那天晚上的衬衫你、你先拿回……”

　　不等苏恒将那件衬衫亲自塞进乔云之手中，顺势蹭她手背一下，他怀里的黑猫突然跳起来，叼着那衬衫就跳进她怀里。

　　一股更加浓烈的洗衣粉席卷乔云之的鼻腔，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瞬间被那香气冲散。
　　“咳咳，苏恒，你干嘛用那么多洗衣粉啊！味道好呛人！”

　　“我、我……”苏恒耳根通红，“我，我不小心把它搞脏了。”

　　乔云之仔细打量着衬衫，却发现上面没有一处污渍。

　　嗯，他不会……
　　哦，难怪嘛，毕竟青春期。

　　她福至心灵，会心一笑：“啊——苏恒，我都说了你和喝东西的时候得小心点嘛，不要牛饮！好了，是不是把牛奶搞上去了？”

　　苏恒彻底僵在原地，脸更红：“呃，对对对。好了，好了，云之你……”

　　“嗯，大课间快结束啦，我先回去了，我还要抱历史作业去呢。”乔云之将衬衫和《科幻之云》都紧紧揽住，笑呵呵朝他告别。

　　苏恒盯着她的背影，以及跟在她脚后跟的黑猫高高竖起的尾巴，喉结滚动。

　　“不对！很不对！”他叽里咕噜自言自语起来。

　　他摸摸下巴，盯着猫屁股上一晃一晃的小铃铛：“这只臭猫很不对。好像知道我想什么似的……还会挠我，嗯，还故意拦着我和云之在一起，云之还问我溺水的事情……”
　　“而且这一切居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可能！云之那么敏感的人肯定感受到了！”

　　他聪明的小脑瓜转起来，不一会儿他灵光乍现，立马竖起食指：“啊——原来是这样！”

　　“公猫妖！真该死！”

　　“喂，苏子，想啥呢？”张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什么猫妖不猫妖的，你又看啥修仙网文啦？接球！”

　　苏恒转过身，一个篮球朝他飞过来。
　　“咣啷！”

　　那球狠狠撞上他的脑门，又弹到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哇！”苏恒捂着额头，咬牙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