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集中地》熹茗焙茶

4、我不要当包子（上）

　　乔云之搓搓眼睛，从草地上爬起来，看向身边围着的几个人。

　　“哦～死胖妞，好牛哦，又在勾引苏恒啦？”
　　“谁不知道你们初中就……”

　　她定睛一看。

　　熟悉的、苍白瘦削的脸。
　　垂到额间的刘海，风一吹过就要遮住他的眼睛。
　　那人只能逆着风把刘海甩得高高的，又伸出手把刘海捋直。

　　他的眼睛一大一小，排列组合在那张骨感白皙的脸上，勉强能看；身上那股不羁的混混劲在校园文里倒也能混个校霸。

　　“赵嘉明？”
　　乔云之下意识后退几步，身子僵在原地，尘封许久的初中回忆汹涌而来。

　　赵嘉明，她的初中同桌，社会人，翘课顶嘴样样来。
　　女生都喜欢绕着他转，班上男生都是他的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赵嘉明不爱听课，但成绩总是在班级中上游，他能说会道，比自己受老师欢迎得多。

　　他见到自己成绩排在他前头时，总会翻个白眼：“乔云之，你读书好有个屁用？平时跟个弱智似的。”

　　某段时间他成绩下降，老好人班主任便将他和文静的自己安排在一起。
　　班主任嘴上说着这招妙极，两个人性格互补、学习互助，可乔云之的噩梦从此开启。

　　赵嘉明性格“幽默”，天天给人起外号，被重点照顾的便是身为乖乖女的自己。

　　“死胖妞、死胖妞～不怕开水烫～”
　　他还会把外号编成歌，整日在乔云之耳边循环歌唱。

　　自己只能听着其他人的笑声，低着头。
　　实在忍无可忍，她也只会象征性拍打赵嘉明几下。
　　那几个围观者就会发出尖利的哄笑声，扭头就四处乱传自己和赵嘉明的绯闻。

　　能与受欢迎的男生沾上关系，那么自己这个小透明也能被关注一点。
　　虚荣心在绯闻的传播中疯狂膨胀，她总会在与赵嘉明的打闹中得到一丝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她总会笑着、装作享受他的辱骂。

　　可当虚荣心膨胀到一定程度就会砰的一声裂开，剩下的只有伤疤，伤疤上长着怨恨的瘤子。

　　为了治疗这颗瘤子，她偷偷给赵嘉明取过几个难听的绰号，想象着哪天能主动骂他一顿。

　　直到她见到赵嘉明的兄弟开玩笑叫他“大小眼”。
　　赵嘉明瞬间露出獠牙，把他们狠狠摁在地上打，一边打一边骂。
　　他的身子瘦成蔫巴的豆芽菜，拳头却是荆棘藤，一下一下落在他兄弟身上，留下道道淤青。
　　他骂起人来更是永不止息的污言秽语机关枪。

　　如果自己真叫他那种绰号，他会不会叫社会人来打自己？那张略微歪斜的嘴里会不会蹦出更多难听的词汇？

　　她只能将那些难听绰号咽进肚子里。
　　她不敢告诉工作繁忙的父母，不想平添他们的烦恼。

　　与初中那些“朋友”谈论赵嘉明，他们人前劝架，人后就和赵嘉明说小话。
　　这些人……还不如跟狗说！
　　至少狗不会说赵嘉明是个好人，不会跟在赵嘉明后面摇尾巴，反而会狠狠咬赵嘉明的腿！

　　整个初中她便被赵嘉明嘲讽、打压，她还得赔笑。
　　毕竟赵嘉明是班里的老大哥，得罪他意味着被整个班级孤立。

　　乔云之条件反射般垂下眼，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她扭过头去。
　　那是她一直对待赵嘉明的态度。
　　刻进骨子里的厌恶与生长于反射神经上的讨好。

　　体内的弱小之虫涌出，爬满她的身躯。

　　“妈耶妈耶！乔云之又对着你笑！”
　　“明哥，乔云之她果然喜欢你！”

　　哄笑声，果然是哄笑声。
　　那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一如既往摆摆手，干巴巴回应：“我、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她眼神乱晃，最后落在苏恒身上。

　　苏恒垂下眼，嘴角撇撇，什么话都没说，他的手轻轻扯着草坪上的草根。
　　那双漂亮的眼睛变成一潭死水。
　　他并没有站起身，一个箭步拦在自己面前。

　　乔云之知道，她早就不能怪他了。
　　苏恒初中时期也与自己一个班级，自己与赵嘉明打打闹闹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挡在自己面前。

　　“赵同学，你不能这样和同学说话。”苏恒走上前，拦在自己和赵嘉明中间。
　　“你说话真的很不尊重人。”

　　那时赵嘉明就会收起玩味的笑容，对着苏恒输出一大堆脏话，最后留下一句“关你屁事”。
　　幸好苏恒长得人高马大，又是老师的宠儿，他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揪起赵嘉明的领子。
　　赵嘉明不敢跟他动手，骂完人后就夹着尾巴逃跑。

　　可是，那之后，只要自己和苏恒多说几句话，起哄声就会如惊雷般在两人耳边炸开。
　　什么自己和苏恒一起洗澡、去校门口开房……班里人总是口无遮拦地传着这些并不属实的谣言。
　　当自己气得流眼泪、苏恒认真解释时，班里人总会笑他“一本正经”，嘲讽自己“过于敏感”“小心眼”。

　　苏恒成为全班的边缘人物，成为他们口中“事很多”的班长。

　　他似乎也不屑与班里的那些人闹，他只是照常完成老师给的任务，跑去与其他班的人交朋友。
　　或许是有优等生光环和老师的庇佑，他过得还不至于太惨，在年级里依旧受欢迎。

　　可是没有那么优秀的自己却好像被班级困住，一边迎合，一边被他们踩在脚下。
　　她也因此离他远远的，虽然偶尔能瞥见他颤抖的嘴角。

　　弱小之虫开始撕咬着乔云之身上的皮肉，她浑身发麻，只能很快转过头，看向赵嘉明。

　　赵嘉明在笑，嘴巴歪着，双手插兜：“是吗？”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朝着那几个男生清清嗓：“你们别乱说啦，我管她喜不喜欢我，但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死胖妞？”

　　弱小之虫撕开她的肌肤，侵入她的皮肉，扎进她的血管。

　　乔云之眼中泛起泪光。
　　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赵嘉明的笑脸逐渐扭曲、变形，变成一只异形虫。
　　虫子振动着翅膀，用钳子般的口器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大口吮吸着血液，加入弱小之虫的分食之中。

　　乔云之眼前再次一片漆黑，她双腿一软，只能蹲在地上。
　　她抱住脑壳，那种熟悉的溺水感觉再次袭来。

　　漆黑吞没她的世界。

　　一片漆黑中，那只小猫晃着尾巴一下跳到她的面前。
　　它爬上她的膝盖，用柔软的绒毛蹭动着她的身子。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乔云之睁开眼，一把将小猫搂进怀里。
　　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云之、云之，哭吧、哭吧，泪水流出来，悲伤就被带走了。”

　　乔云之深吸一口气，抬手摸摸小猫的脑袋：“小、小猫？我、我现在又是在哪里？”
　　“愿望……失败了？”

　　小猫抬起爪子，搭在她的肩头，嘴里发出呼噜呼噜声：“失败了，所以我来暂停了！”

　　它嘴边的胡须一颤一颤：“乔云之！你有没有看愿望啊！”
　　“你开始任务前得知道任务是什么啊！”

　　乔云之赶忙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张柳树书签，上面写着四行小字，第一行便是：
　　【向无端的嘲讽勇敢地反抗一次！】

　　“反抗……无端的嘲讽？”她凝视着那一行小字。

　　小猫气呼呼在她肩头拍打一下：“云之，你是不是不知道赵嘉明那个畜生在欺负你啊！你笑什么啊！这种自恋狂是真的会认为你暗恋他！”

　　乔云之挠挠头：“他……在欺负我吗？我觉得我和他的关系还好啊。”

　　“好个屁啊乔云之！你是斯德哥尔摩还是虐女小说看多了？”小猫再次炸毛，爪子在她大腿上不停地挠。
　　“你为什么要跟一个说你是死胖妞的人关系好？”

　　“他只是开玩笑，他人其实挺好……”

　　“好什么好？你是想说他刀子嘴、豆腐心？可拉倒吧！真正的好人会拿别人的身材开玩笑吗？会开得起别人玩笑，却不允许别人开自己玩笑吗？”

　　乔云之哽住，呆呆看着眼前的小猫。

　　小猫继续讲：“乔云之，我不会告诉你解决办法，但是，你问问你自己，你是真的觉得他是个好人，还是被他欺负惯了、所以妥协了？或者说，你只是跟着那些人一起认为他是个好人？”

　　“我……”

　　“你现在不是十五岁，而是十八岁了！”

　　乔云之抿抿唇，小声呢喃：“对啊，我已经十八岁了，还经历了那么多次循环。”

　　小猫越说越来劲，尾巴翘得高高的：“而且你怕他干啥，这么多人，他真敢打你吗？你不是见过他在那些真的社会人面前的怂包样吗？”
　　“你一个那么强壮的人怕他这个豆芽菜干什么？”

　　“强壮？”乔云之皱起眉，“是胖吧？”

　　“胖又怎么了？你受不了直接减肥就好了，这也是你的愿望之一！”小猫又拍她肩一下，“好了，我能说的就这些了，等一下就靠你了，你自己能从这个畜生的阴影里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只是个辅助。”

　　语罢，小猫跳下她的膝盖，抬起后腿，轻轻在她膝盖上踹上一脚。
　　“云之，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回去吧，加油。”

　　眼前的黑暗消散，乔云之抬起头，对上赵嘉明的大小眼。
　　他依旧在笑，转过头对一边吵闹的人群大喊几声：“哎呀，别说了，我不喜欢这个死胖妞的，你们也别说了，她都被你们说哭了。”
　　“死胖妞，你也别暗恋我了，我又不喜欢你，只是经常和你聊天而已，你不是看我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了吗？”
　　“不过，要是和我做朋友，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盯着他那张并不是很对称的脸，乔云之眼前浮现起的是她偶然碰上他跟在社会大哥后的模样。
　　赵嘉明笑得谄媚，还不停搓搓手，大气都不敢出。

　　乔云之远远盯着他，就像是盯着曾经跟在社会大哥身后唯唯诺诺的他一样。

　　她大脑依旧一团乱麻，耳边只有小猫的那一句：“你一个强壮的人怕他一个豆芽菜干什么？”

　　无论怎么样，总之先反抗吧，哪怕说出一句话都是进步！
　　他、他要是打过来，我、我就打回去！
　　我比他健壮多了！

　　乔云之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闭嘴！”
　　“我不要和你做朋友！”

　　她呼吸愈发急促，整个大脑也混乱起来。
　　这两句话就像拉开一张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顿了顿，终于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吼出：“我讨厌你！”
　　“我没有暗恋你，看见你的每一秒，我都……”
　　“我都无比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