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集中地》熹茗焙茶

6、我要交好朋友（上）

　　“怎、怎么了？”乔云之强撑着声音，再次避开他投来的炙热视线，她放慢脚步。
　　“哦，你鞋带开了。”苏恒轻笑一声。
　　他的步伐也跟随着她的脚步。

　　乔云之瞪他一眼，随即又收回那自认为不太友好的视线：“今天不是愚人节，开什么……啊！”
　　话还未说完，她右脚踩到左脚鞋带，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草地里泥土的腥味漫上她的鼻尖，潮湿黏腻的泥土沾湿她的手掌。

　　“没事吧，云之？”苏恒的声音带着笑，他语气轻快，“都说了你鞋带开了开了，今天不是愚人节，我干什么逗你？”

　　他牵住她的手腕，指尖蹭过她手心的泥土。
　　他并未收回手，语气里的笑意不减：“好了好了，起来吧，别在地上待久了，草地脏。”

　　他怎么突然怎么关心自己了呢……

　　腕上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化作一抹火焰，从乔云之的脸颊蔓延到后背。
　　她抬头看向苏恒。
　　苏恒咬着牙，手臂上青筋绷起，晒得下巴发黑的脸泛着红。

　　他比初中时瘦了许多，脸颊两侧微微凹陷下去。

　　乔云之终于想起自己是在高一入学军训。
　　那时自己的体重……
　　一百三十五斤。

　　她轻盈如羽毛的身子一下变成一块石头，咣啷落到地上。
　　身上那些好不容易消失的脂肪于在这一刻完全显露在她的意识中。

　　它们变成她身上黏黏糊糊的史莱姆，拖着她浑身的肌肉，努力将她往地上拽。
　　它们压迫着她的血管，让她每走两步就气喘吁吁。
　　更恐怖的是，它们吞噬她的自尊，让她整日抬不起头来。

　　乔云之双腿一蹬，从地上爬起，从苏恒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腕。
　　她垂着脑袋：“谢谢你，苏恒，我们赶紧归队吧。”

　　苏恒没再牵她的手，他的掌心往裤子上蹭了蹭，嘴角笑意渐渐淡去：“嗯，走吧。”

　　不等乔云之迈开腿，她的视线中就出现一个熟悉身影。
　　短头发、薄唇，穿着一件运动服。
　　那女人快步朝她走来，竖起一根食指，指着她的鼻尖。

　　“乔云之！你干什么？你知道你晕倒给班里带来多大麻烦吗？”
　　“我们还评不评优秀连营和优秀班级了？”
　　女人原地站定，死死瞪着她。

　　乔云之脑袋嗡嗡响，她下意识怔在原地，浑身滚烫的血液瞬间凉掉一半。
　　于琳，她的高一班主任。
　　就算她高二分班后不再跟着于琳，可于琳在她心上留下的阴影依旧从高一延续至她的十八岁。

　　不等她开口，苏恒先一步站在她面前，开口解释：“于老师，您别急啊，云之她是低血糖晕倒了，军训总教官也说了，学生不舒服的话可以去休息的。”
　　“放心吧于老师，不会影响到我们班评优的，我也会和教官沟通，把我们班弄得更好。”

　　于琳一见到苏恒，脸上的戾气顿时烟消云散，她扬起嘴角，朝他默许般点点头：“嗯，做得不错，相信你，回去吧。”
　　“也是辛苦你了，一直照顾同学和沟通教官。”
　　“真不愧是优等生。”

　　她将优等生三个字尾音拖得特别长，像是唱戏的尾音。

　　乔云之不敢抬头，只能埋着脑袋。
　　或许是长年累月的压抑，她在初中原先名列前茅的成绩逐渐下滑，本身能进最好班的成绩，到了中考，只能进个二档班——还是踩线进去的。

　　更糟糕的是，家里有亲戚在学校，跟于琳说两句后，自己自然被她特别关照。

　　于琳依旧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乔云之，你要有自觉，你压线进来的，还天天偷懒。”
　　“你刚刚为什么晕倒，嗯？装的吗？”
　　“你看看人家苏恒，你们一个初中的，怎么他就那么优秀？”

　　自己和苏恒自幼认识，苏恒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自己自然成为于琳好学生实验的对照组。

　　那些封存的记忆再次破冰。
　　自己面对她的批评总是保持沉默，听她一口气数落完自己，自己再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回位置上。
　　那时只有十五岁的自己，以为于琳的话就是天，自己无法提出质疑。
　　自己整个高一都隐匿于她的阴影之下，试图成为她口中的优等生。

　　她越想成为优等生，思绪却被初中那些破事缠住，知识找不到进入她大脑的门道。
　　那些试卷上的红笔印就越像是鲜血，从她皮肤上的毛孔渗出，告诉她：不可能。

　　或许是刚刚撞翻赵嘉明后的兴奋未消，或许是内心积累的怨气过多，乔云之下意识脱口而出：
　　“老师，苏同学都跟您说了，我是低血糖。您……有证据我是装晕吗？”
　　“而且教官都说了坚持不住可以休息，学生的健康在您面前没有优秀班级重要吗？”
　　“我的成绩又和我的身体情况有什么关系？又和苏同学有什么关系呢？”

　　乔云之压抑着自己剧烈的喘息，身上的每一斤的脂肪都在颤抖，语气也变得忽高忽低。

　　于琳那张脸逐渐绷得更紧，双眼如利剑一样扎在她的脸上。

　　她冷笑一声，继续用食指指着人鼻子：“哈，乔云之，说你两句你还顶嘴顶上了是吧？”

　　“我……”乔云之一僵。

　　她刚刚……怼了于琳？怼了班主任？！

　　于琳环视一周，其他班级军训的学生依旧在操场上跑着圈，她语气恶狠狠的：“乔云之，你给我站在这里，让全年级同学看看你，一个学生！读书不好就算了！连基本的尊重老师都做不到！”

　　“……”
　　乔云之没说话，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又来了，熟悉的当面羞辱，于琳最喜欢干这些，哪天谁背不出语文古诗，她就会让那人站上一节课或是站到走廊上供全年级欣赏。

　　以往的自己，总是会低头哈腰道歉，以求不再成为他人目光下的雕塑。
　　可是今天……在第一次反抗胜利后，她便不想再进行那些动作。
　　她没再开口，也没再动，只是杵在原地。

　　她眼睁睁看着于琳转过身，往班级的跑操队伍里走，长出口气。
　　她揉揉咕噜咕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大脑再次昏昏沉沉起来。

　　自己难忍自身上的那一斤斤脂肪，从中考结束便走上漫漫减肥路。
　　跑步、不吃晚饭，她都试过，可惜一个暑假也就瘦下来五斤。

　　开学后，她本想着再接再励、继续不吃晚饭，可军训第一天，她就两眼发黑，倒在地上。
　　啊，原来自己是被传送回军训晕倒那天了。

　　一样的苏恒来带自己去休息，一样的赵嘉明来嘲讽自己，一样的被于琳劈头盖脸骂一顿。
　　那时的自己只能灰溜溜放任那些人侵占自己的自尊，而现在，说不上完美地绝地反击，但至少捍卫自己的一丝尊严。

　　乔云之挺起胸，眺望着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天边朝霞逐渐淡去。
　　她的肚子依旧咕咕叫个不停，她低头一看，离早训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乔云之叹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鞋，挠挠头，又抬起头看向天空。
　　她的思绪又开始往天外漫游，那是她自幼的爱好，幻想着自己成为天空中的一片云，再变成落下的雨，渗进泥土里，流进地下，成为漫漫溪流。

　　乔云之昏昏沉沉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她开始复盘书签上那三个愿望。

　　【向无端的嘲讽勇敢地反抗一次！】
　　圆满完成。

　　【在三个月内健康减肥成功，不影响月经、不伤害身体。】
　　自己之前的减肥方法确实很有问题。
　　但时间还有三个月，来日方长，等放假时看看真正的健康减肥法吧。

　　【在军训结束前，成功交到第一个贴心的好朋友。】
　　交朋友……

　　乔云之浑身一抖，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脚底板泛上来。
　　她重重叹口气，扶起刘海，往后退几步。
　　不管怎么样，不能和那人交朋友了……

　　“砰！”她的腿碰到身后人的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乔云之飞速转过身，朝那人鞠躬道歉。

　　“啊，没事啊，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呀。”甜美清脆的声音银铃般在她耳畔响起。

　　乔云之浑身过电，看向那人。

　　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浓重的眉毛和浓密纤长的睫毛，五官精致漂亮，身材纤细苗条，手腕上还带着个祈福红绳。
　　那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笑起来，嘴角凹下两个酒窝：“刚刚看见你被琳姐说了，她怎么能这样！”
　　“我跟你说，同学，我也很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

　　乔云之鼻子有点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吸吸鼻子，可依然抑制不住往外狂奔的泪水。
　　她在那姑娘面前抽噎起来，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到她脚边的小草上。

　　眼前的女生急忙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塞进她手中：“哇，没事吧，你、你别哭啊。对了，你是……乔云之同学，是吧？”

　　“嗯，对，是、是我。”乔云之喘着气，接过她的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

　　“你的名字很好听呢，云之云之，你本人也像棉花糖一样可爱。”

　　黑长发姑娘笑起来，朝她伸出手：“啊，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好呀，我叫方晓绣。你可以……叫我小芳。”
　　“就是村里有个女孩叫小芳的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