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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缘-内堂 ...

  •   穿过一道月亮门,前堂的喧嚣骤然隔绝。
      这里别有洞天:一个小巧的天井,青石板缝里生着茸茸绿苔,墙角一口陶缸养着几尾红鲤。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乌木牌,阴刻着两个古篆——不是“诊室”,不是“药房”,而是“静观”二字。

      她推门而入。房间不大,三面书架直抵屋顶,上面不是医书,而是各地方志、江湖杂录、奇物考据。北墙挂着一幅泛黄的《山海舆地全图》,上面用朱笔标记着数十个红点,旁注小字,墨色深浅不一。

      窗前长案上摆着一套钧窑茶具,茶汤正温。案角立着一只半尺高的鎏金香炉,炉中香灰平整,却无烟气——那缕时隐时现的暗香,源头就在这里。

      时雨在案前坐下,从抽屉取出一本素面册子。翻开,里面不是药方,而是一行行代号与日期:

      “丙辰年三月初七,青州陈氏,求嗣方,引荐人:漕帮三当家。”
      “丙辰年五月十二,滇南来人,解毒散,暗语:风过苍山不见雪。”
      “丙辰年八月廿三,京城暗桩取‘回春膏’三剂,白银五百两。”
      ……

      她提笔,在今日的日期下添了一行新字:“京城来仆,探定制方,疑似礼部侍郎家。”

      笔尖顿了顿,又在旁侧补了两个字:“待察。”

      合上册子时,前堂隐约传来钟鸣——午时正。隐香阁每日最热闹的时辰,也是最容易鱼龙混杂的时辰。那些真正需要“特别服务”的人,往往就藏在这些寻常求医者之中。

      时雨起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是十二只拇指大小的玉瓶,瓶身分别刻着子、丑、寅、卯等地支。她取出“午”字瓶,倒出少许淡金色粉末,加入香炉。

      时雨关上门,走到屏风后,开始卸下帷帽和面纱。
      药膏在掌心化开,仔细敷在颧骨、下颌、眉弓,将原本柔和的线条塑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棱角。指尖蘸取少许黛粉,在眉尾轻轻拉长,让眉形从细弯变得舒朗。最后贴上喉结处的薄贴,清了清嗓子——声线下沉,变成十六七岁少年清朗中略带沙哑的嗓音。

      长发解开,用特制的药水略微打湿,梳成男子发髻,以青玉簪固定。再从木盒中取出那顶早已备好的发网,网上织着极细的灰白发丝,覆在真发上,鬓角便自然显出几缕风霜。

      不过一盏茶工夫,铜镜里已换了个人。

      眉眼依稀能看出时雨的影子,但气质截然不同——从清冷疏离的女大夫,变成了温文儒雅的年轻掌柜。连眼神都变了,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内敛的书卷气。

      石玉。

      隐香阁名义上的东家,京城药材行当里小有名气的“石先生”。

      她——此刻该称他了——换上一件云纹青绸直裰,腰间系一条玄色绦带

      此时侧门传来三声轻叩,两重一轻。

      脚步声响起,陈叔从侧门进来。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面容朴拙,眼神沉稳。他是时雨父母留下的老人,也是唯一知道她双重身份的人。
      "隐香阁上下只知他叫陈叔,管着所有“不见光的”往来。

      “东家。”陈叔躬身,动作看似平常,实则每一个角度都恰好避开了窗外可能窥视的视线。

      “今日如何?”石玉头也不抬,指尖在账册右页某处轻轻一点——那里记着昨日镇北将军府的交易。

      “前堂明账七十五两。暗柜走货四笔。”陈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王御史府的管家辰时三刻来,对过暗语,取走无忧散。银子已入地窖三号箱。”

      石玉点点头,在账册右页添上一笔勾销。

      “还有,”陈叔上前半步,声音更低,“镇北将军府的老管家又来了,不是为续骨膏。”

      石玉抬眸。

      “他要见‘阁主’。”陈叔说,“说是有‘旧疾’需‘根治’,愿意出这个数。”老人伸出五根手指,顿了顿,又翻了一下。

      一千两。

      石玉指尖的笔微微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可说了是什么旧疾?”

      “没有明说。只递了这个。”陈叔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帕中裹着一小截枯枝。枝干漆黑如炭,断面却隐现血丝般的红纹。

      石玉接过枯枝,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腥甜气,混着某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焦苦味。他瞳孔微缩:“血焦木?”

      “老奴也这么认为。”陈叔神色凝重,“北□□有的毒木,焚烧后的烟尘入肺,初时无恙,三个月后咯血,半年骨枯。边军称之为‘鬼喘’。”

      “镇北将军三年前平定北疆……”石玉喃喃,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截枯枝,“若是那时中的毒,现在正是发作的时候。”

      “太医院治不了。”陈叔低声道,“这种毒不在医书,只在军中毒籍有载。当年北疆战后,所有中毒将士……”

      他没有说完,但石玉明白。三年前那场战役惨烈,朝廷捷报只提大胜,却未提清扫战场时,北狄人焚烧的那种黑色灌木,毒烟坑杀了上千伤兵。侥幸活下来的,也多在半年内咯血而亡。

      石玉沉默良久,将枯枝重新包好:“告诉他,三日后,子时,后门。”

      陈叔躬身:“是。”却未立刻退下,犹豫片刻又道,“东家,此事风险太大。将军府水深,何况这毒……”

      “我知道。”石玉打断他,声音平静,“去吧。”

      老人退下,门扉合拢时几乎无声。

      内堂重归寂静,只剩天窗落下的光柱缓缓移动

      窗外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阳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在青砖地上切出整齐的光影。
      石玉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镇北将军萧屹——她听过这个名字。京城里谁不知道?边关战神,三年前平定北疆之乱,封了侯爵。

      她起身,走到药柜前,检查新到的药材。川贝母、雪莲、藏红花...都是珍贵的好货,品相极佳。
      这些药材都是温时砚弄来的。

      温时砚——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她三月前搭上的"渠道"。官府管控的药材,宫里要先挑,剩下的才轮到民间。但温时砚有办法,总能弄到最好的那批。
      石玉将药材仔细分类,放入相应的药柜。动作娴熟,仿佛做了千百遍。
      正整理着,门被敲响了。
      三长两短。
      是温时砚。
      "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缘-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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