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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缘-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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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 温时砚走了进来。今日他穿着靛蓝箭袖常服,未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英俊,但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
他腰间挂着一枚品相普通的白玉佩,温润素净。
"石掌柜。"温时砚拱手。
"温千户。"石玉回礼,"坐。"
温时砚没坐,径直走到桌前,将一个绸布包裹放下:"你要的川贝母和雪莲。官仓这个月卡得紧,我费了些功夫才弄出来。"
石玉打开包裹,药材品相极佳。她点点头,从抽屉取出一张银票推过去:"老规矩,三成利。多谢千户费心。"
温时砚收了银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
沉默片刻,他忽然压低声音:"石掌柜...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石玉抬眼看他。
温时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视线:"宫里那位镇北将军,三日前回京述职,当夜就倒下了。太医院会诊三次,束手无策。"
石玉心头一跳:"镇北将军...可是萧屹?"
"正是。"温时砚顿了顿,"有人举荐了隐香阁的时雨大夫,说她去年在沧州治过类似的战场毒伤。"
空气凝滞了一瞬。
石玉盯着温时砚,但他的目光飘向别处,不敢与她对视。
"放心," 温时砚语气略急,"我替你挡了。告诉宫里说时雨云游未归,归期不定。"
石玉看着他,那双英俊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紧绷。
她没有说破,只是平静地说:"多谢千户。"
温时砚松了口气,点点头:"应该的。你我合作这么久,这点小事..."
他没说完,又陷入沉默。
良久,他忽然开口:"石掌柜,今日...可否继续治疗?"
石玉看着他,然后点头:"陈叔。"
陈叔从侧门进来。
"莫让人进。"
"是。"
陈叔退出,关上门。
内堂里只剩下两人
温时砚走到窗边,背对着石玉,开始解开衣襟的盘扣。
这已是第三次治疗了。
石玉站在原地,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温时砚找上门的情景——
那是三个月前的夜里。
暗门被叩响,三长两短——温时砚的暗号。
石玉蹙眉。他从不深夜来访,更不会直扣内堂的门。两人之间有默契:他在前堂等,她愿见便见,不愿便让陈叔打发。
那夜破例。
她迅速抓过面具,将长发束成简单的男子发髻,披了件宽松的素色外袍,推门而出。
内堂只点了一盏烛台。
温时砚背对门站着,罕见地未佩绣春刀。听见脚步声,他转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而他下意识侧了侧身,将左脸隐在阴影里。
"温千户深夜到访,"石玉开口,声音压低成男子的清冷,"官仓又扣了我的货?"
温时砚没接这调侃。
他看着她,烛光在眼中跳动,声音是紧绷的:"石公子...我想求你件事。"
用了"求"字。
石玉手指微微一蜷:"说。"
温时砚沉默良久。
久到石玉以为他要反悔时,他忽然抬手,解开了衣领最上方的盘扣。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烛光昏黄,映出从锁骨蜿蜒至下颌边缘的狰狞疤痕。皮肉扭曲翻卷,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撕裂后,又草草愈合。疤痕呈暗红色,在周遭完好的皮肤衬托下,触目惊心。
石玉眼神一凝。
医者的本能让她上前半步,却在即将越界的瞬间停住。她转身取来另一盏烛台,放在桌上:"过来些,光线不足。"
温时砚走近。
石玉凑近观察,呼吸轻轻拂过他颈侧。他浑身一僵,耳根泛红——不是心动,是难堪。
"这伤当时未清创,"石玉语气平静专业,指尖虚点几处,"腐肉未剔净就愈合了。这几处凸起是肉芽组织增生...你当年找的什么庸医?"
温时砚苦笑:"不是庸医...是没法找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伤,是在诏狱里留下的。"
诏狱。
锦衣卫自己的地狱。
石玉抬眸看他一眼,没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过去,她最深有体会。
"能治。"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但需重新划开伤口,剜去增生腐肉,再用生肌玉容膏外敷内服。过程很痛,且需三个月,新肉才能长平。"
温时砚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那...颜色呢?这红痕——"
"会淡,但不可能完全消失。"石玉实话实说,"最多变成浅粉色,细看仍看得见。"
温时砚的眼神瞬间灰败下去。
他慢慢系回衣扣,手指有些抖:"还是...很明显,对吗?"
石玉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你为何突然在意这个?这疤三年了。"
温时砚沉默。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灯花。
良久,他轻声道:"因为...有个人说,他喜欢看月亮。说月亮皎洁无瑕,哪怕有阴晴圆缺,也是干干净净的。"
他苦笑一下,没说完。
但石玉听懂了。
他心上人爱皎洁明月,而他觉得自己一身疤痕,污浊不堪,连站在对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淡淡道:"皮囊而已。若那人真在意这个,也不值得你——"
"值得。"
温时砚忽然打断。
他抬头,眼中燃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
"他值得。所以...拜托你,石公子。无论多疼、多久、多少钱,我都治。"
石玉看着他,看着这个白日里冷硬如刀的锦衣卫千户,此刻脆弱得像捧一触即碎的雪。
"好。"她听见自己说。
温时砚松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颤抖:"多谢...还有一处,在背上。三年前同一日落的伤,比这处更大..."
"一并治。"石玉转身走向药柜,开始拣选药材,"但我需要知道伤口的详细情况。怎么伤的?什么兵器?"
温时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叹息:
"诏狱的烙铁...和鞭子。"
石玉手一颤,一块茯苓掉在桌上。
她没回头,继续拣药:"十日后,再来。我会准备好药和工具。第一次清创最痛,你需忍得住。"
石玉终于回头看他。
烛光下,他手指又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白玉佩,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
"我忍得住。"温时砚顿了顿,"只要能...能看起来好一些。"
"这玉佩,"她忽然问,"是他送的?"
温时砚一愣,随即眼神软了下来,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是。他说...'君子如玉,望君莫失本心'。"
石玉点点头,没再说话。
温时砚告辞离去。
那一夜后,两人便达成了这个交易——温时砚帮她弄来官府管控的药材,她帮他治疤。
十日一次,今日已是第三次。
石玉回过神,看到温时砚已经脱下了上衣。
烛光下,那道从锁骨蜿蜒至下颌边缘的狰狞疤痕再次暴露在空气中。还有背上那道更大的——鞭痕纵横交错,像一幅残忍的地图。
但比起三个月前,疤痕已经淡了许多。
石玉走过去,仔细查看伤口。
"恢复得不错。"她说,"肉芽组织已经被剜除大半,新肉长得也算平整。"
温时砚沉默着,任由她检查。
石玉取出药膏和金针,开始新一轮的治疗。
先用金针刺激穴位,促进血液循环。然后用特制的小刀,轻轻剜去残余的增生组织。温时砚的身体僵硬,肌肉紧绷,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清创完毕,石玉将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包扎完毕,温时砚才轻声问:"还要多久?"
"一次。"石玉说,"最后一次清创,然后就是养护了。"
温时砚点点头。
他没有立刻穿衣,而是站在原地,指尖又摩挲起腰间的白玉佩。
"石公子,"他忽然问,"你觉得...一个人身上有疤,很丑吗?"
石玉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