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神明降下迷途》Solvern

2、第一章

　　正午的阳光穿透腥咸的海风，将码头照得一片白晃晃。

　　风推着海浪，飞沫打上岸边的礁石，希多站在码头边，麻木的数着桶中的鱼——十八条，正好够换回一家人的口粮。

　　特利芬要是在，应该会说这毫无意义。
　　希多这样想着，把鱼丢进木桶。

　　特利芬总这样说，尽管他也一身鱼腥味：“希多，人不该这样活着。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而我们却在港口上数鱼！”

　　“可总有人要数鱼。”

　　特利芬擦了擦手，眼神明亮，声音里有种希多向往却恐惧的东西。

　　“那就让他们去数吧！我一定会离开这里，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记得我的名字。”

　　周围收网的渔民听了纷纷嘲笑起来，希多只当他是狂妄。可之后，当特利芬真的离开的时候，希多不再认为他是狂妄了，那是只存在于少数人身上的，令人艳羡不已的勇气。

　　临行前他告诉希多，他会在两个月后回来，亲自送来国王的死讯。

　　那是五十七天前。

　　此后，希多总有意无意地绕路走到镇口。期待着某个清晨，那个身影意气风发，带着传奇归来。到那时，也许他也会……

　　不切实际！特利芬可能会成为英雄，但希多只能是希多。

　　希多混迹在人群中，背着一筐鱼，有时提着一桶水，集市上鱼腥味与汗臭味交织，结成大网吞食行人。

　　突然，他被人撞了下肩膀。木桶脱手，几条鱼滑出来，掉在地上沾了土，鳃盖无力地张着。

　　撞他的人带来了期待已久的消息。

　　国王死了！是特利芬做的！

　　那个人兴奋地讲着当时是如何如何，英雄本人怎么突破重重阻碍，最终了结了那个恶魔。

　　“那特利芬人呢？”

　　希多的心瞬间被提起来。

　　那个人怔了一瞬，声音满是遗憾。

　　“他死了。”

　　手上的鱼脱手，希多想把它捡回来，但总抓不住……

　　不该是这样。特利芬说过会回来。他说“等着我的好消息”，不是“等着我的死讯”。

　　——

　　几天后，英雄的棺椁被摆在广场中央。人们说他确实死了——先被长矛贯穿，后遭烈火焚烧。

　　玛哈镇第一次人满为患，街巷挤满了前来吊唁的民众。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紫罗兰花环和橄榄枝，在棺前堆积着感激与思念。

　　镇里的妇女搀扶着特利芬的姐姐——莎拉，莎拉手上拿着自己编织的茉莉花环，颤抖着把它放在了棺椁内。

　　就像童年时安慰小小的弟弟一样，她俯身，触上覆盖尸体的细麻布。

　　这些天她无数次地祈祷，希望特利芬能活过来，但尸体不会回应她。现在布下那张脸出现在眼前，他被火烧灼，已经模糊不清。

　　手指抚上额头，眉骨的位置，眼睛的位置……
　　“天呐……”她失神喃喃，“这张脸……真不像他，我弟弟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弟弟，不是……”

　　巨大的哀恸击穿她，泪滴砸在尸体上，连话语也溅成碎片。别人只当她是悲伤过度，纷纷投去同情的眼神。

　　乐师在队伍前弹起基萨拉琴，英雄的赞歌响起，庄严肃穆。

　　希多拿着橄榄枝和花环，挤在人群中，嘴唇机械性地开合。

　　英雄的颂歌谱出他的一生，歌声起承转合，关于友人的记忆越发清晰，连带着铁匠铺燥热的空气也灌回鼻腔。

　　刀斧弓剑摆了一桌子，特利芬将其中一柄递给他。

　　“就它了！希多，我将用它终结菲洛忒俄斯！等着我的好消息！”

　　“匕首——！刺穿暴君的心脏——！”

　　语调与曲调重合，行至高潮。

　　希多猛得抬起头。

　　匕首！

　　他们唱得是匕首！

　　可那明明是一柄短剑！他还记得特利芬递剑时的眼神和他手心的温度。

　　不顾人群抱怨，希多奋力往前挤，直到祭台出现在眼前，他死死盯着台上遗物——匕首、盔甲、染血的外袍……唯独没有，短剑。

　　怎么会！除非……

　　将手中花环攥紧，他眼神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如果这是特利芬，那短剑在哪？！

　　这念头嵌进他脑海，逐渐演变成一场无声大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要做些什么，比如……找到短剑。

　　对！找到短剑！

　　希多费力挣出人群。脚步越来越快。

　　只要找到那柄剑，说不定也能找到……特利芬。一具连脸都辨认不出的焦尸，怎么可能是他的朋友！

　　大门“嘭”地一声打开。丽塔抬头看他，手里的筛子停在半空。

　　“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一愣，瞥见手中花环，“花环坏了，能补吗？”

　　丽塔接过去，花环惨不忍睹，断口处只剩几丝纤维支撑着。“补不了。”她轻声说，“根断了，接不回去的。”

　　傍晚，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开始吃饭。气氛有些沉闷，只有亚洛偶尔发出喝汤的声响。

　　希多嚼着麦饼，却尝不出味道。

　　喉咙发紧，他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饼。

　　“我……可能要离开玛哈镇一段时间。”

　　这句话像石头砸进水面。丽塔和亚洛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母亲诺拉盛汤的动作也顿住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丽塔最先反应过来，关切地问道，“去多久？”

　　“去……外面。”希多避开妹妹探究的目光，低头盯着汤碗，给出早已想好的借口，“玛哈挣不了太多钱，……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找个挣钱的活干，然后再回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可能要几周。”

　　“可是，希多，”诺拉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安，“外面……”

　　“母亲，您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他坚定地说。找回特利芬的念头火一样，在他心里凭空燃出一股勇气，“我还有一些积蓄，足够大家生活的。我自己也会寄钱回来。”

　　他接着转向丽塔，“丽塔，家里……就交给你了。”

　　丽塔紧紧抿着嘴唇，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目光刀子一般划过对方的脸。她知道希多没说实话，但同样，一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是改变不了的。

　　晚饭在一种复杂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希多抢着收拾了碗筷，催促着母亲早早休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希多就将一个小心包裹的钱袋塞到了丽塔的枕头旁。他没有惊动亚洛和汉娜，两个小家伙正睡得香甜，还时不时发出可爱的呼噜声。

　　轻轻掐了一下汉娜肉嘟嘟的脸颊，希多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小心翼翼地为他们捻好被子，希多站起身，准备离开他们的小房间。

　　身后一股突然的拉力。丽塔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角，正趴在床上看着他。

　　“你不会出事的，对吧?”

　　看着妹妹眼里的担忧，希多眸子闪了闪。

　　他不知道。

　　抬手揉乱了对方的头发，他轻声安慰。
　　“只是出去一段时间，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丽塔手指不舍地放开，拆开钱袋掏出一些银币，强硬地塞进希多的怀里。

　　“你把这些带上，我们不用那么多钱……”

　　希多推拒的动作因为丽塔的眼泪而停住，换成了拥抱。

　　眼泪渗透布料，希多心头被勇气填满。

　　“丽塔，放心吧！哥哥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

　　推开家门，希多坚定地向前走。他没有回头，生怕勇气溃散。

　　在他身后，一只女人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残破花环。

　　“去找他吧……但别像他一样，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