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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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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掰起手指,仔细算了算。一天,两天,三天……
35天!他在丹特这个穷乡僻壤待了整整35天!
他想起到这儿的第一天。
基内西斯丢来一团纸球,不幸的是他没接住。
纸球滚到地上,他手指轻动,一缕银色的丝线自指尖探出,很快缠绕住纸球,银丝一甩,纸球又回到主人手上。
基内西斯接住,面色不虞。
安德不甚在意,他慢慢收回银丝,睨了他一眼。
“不是你养的狗,要干什么就直说。”
“她的孩子会经过这里。”
“……”
“我想要你帮他,给一点指引就好,让他知道走哪条路更快。”
“没有更快的路。”
基内西斯顿了顿,继续道。
“有的,你知道哪条路更快,也知道哪条路更安全,用你的能力,让他走那条路。”
安德不想多惹麻烦,可是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姑娘,他就忍不下心来拒绝,半推半就答应了基内西斯。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科斯摩斯同意吗?”
对方的表情更加严肃,衬得本来就不和善的脸更凶神恶煞了几分。
“他没有权力干涉,除非他想要另一个死去的孩子。”
“天呐!你们父子俩的问题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
基内西斯不答话,但表情已经显而易见。安德拿过他手里的纸团,上面画着一张小孩的脸。卷发,脸颊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画外的某个人。
安德盯着这幅人像,满头黑线。
“你的意思是她儿子现在才七八岁。”
基内西斯挠挠头:“额……我手上只有这个。不过他过几天就来了,我会偷偷跟着他,到时候你看到我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他试过问基内西斯,但根本找不到对方!连那张人像也是,他想借这个预言一下那两人的踪迹,可是得到的只有一团黑雾。
呵!神主的大手。
料想科斯摩斯也不会对他们做些什么,安德打算今天就离开,只要先解决掉三天前招惹的某个麻烦。
他缩进椅子,瞳孔中映着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等待麻烦到来。
——
“三天内不准吃饭,如果饿了就吃面包野果,切记不能饮酒,找齐这些东西后再来这里。”
等待对方开门的间歇,希多回想起三天前的事情。
他刚到丹特,当时正在集市帮人卸货,突然听到鱼摊旁两个妇人的闲聊。
“……那个预言家,就住在西边林子旁。”
“别去!巴顿就是信了他才丢了船”
“可他确实带回来一箱财宝。”
“那又怎样,巴顿那个疯子,沾了人命的金币他也敢花!”
“但……”
后面的话早就记不清了。希多只知道,当天傍晚,他敲响了那扇门。
“进来!”声音从屋内传来。
推开木门,屋内的光线很暗,弥漫着木头燃烧的炭灰味。希多看到一个旧扶手椅,摆在壁炉旁,椅背上方漏出乱蓬蓬的黑色卷发。
"您好?"希多试探着问。
椅中身影微动,希多猝然对上一双眼——暗紫色的瞳孔,好像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预言家兴致缺缺地低头,随手指了个椅子。
“那里。”
希多眼前空白一瞬,很快又恢复清明。他没多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累了,接着小心翼翼地坐上了斜对角的椅子。
对方很年轻,但面色苍白,一条厚毯子盖住双腿,手指无力地搭在书页上——
芬诺提多预言十则?
"迷路了?"那人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说明来意,希多急忙道:"我……我听说,您给人预言。"
"预言。"安德将这两个字在舌间滚了一遭,漫不经心道:"你想知道什么?"
希多抿了抿唇:"一个方向。我该不该……去某个地方。"
安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轻笑。
"你看起来不像能付得起价钱的人。"
"他们说你,不收钱。"
希多声音不自觉低了一度。
安德把书合上,一只手撑着脸直勾勾看着希多。
“不收钱也是看时候的,现在这么乱,我连饭都吃不起,每天只能嚼些干草叶子。”
对方似乎不打算移开视线,希多默默低下了头。
“我有一些干面包,您要吃吗?”
“只有这些吗?”
右手松开口袋里的几枚银币。希多若无其事:“嗯。”
安德接过面包,三两下吃完了,又抬手抹了抹嘴角的食物残渣,故作庄重。
“迷途的旅人,你给予了我食物,我也会回报你,关于你的问题,我将使用……”
抄起手边的橄榄木杖,杖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正正停在希多的鼻尖上方。
“孵梦仪式!”
——
那人后来丢给他一张清单。
希多忍不住拿出来再核对一遍。
他买不起银镜,只找到一面稍微精致一点的铜镜,连月长石也是找了很多家才买到的。
希多有些懊恼。
会失败吧……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安德看到对方手里皱巴巴的纸,挑了挑眉。
“没找齐?”
希多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预言家先生,我没有得到银镜,它太昂贵了。”
“安德,我的名字是安德。”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希多的思绪。他迟疑一瞬,很快调整了称呼。
“好的,安德先生,银镜的事?”
“没有太大问题,用铜镜预言可能会有点模糊,但最后是能解读的。”
“那就好,需要我帮您什么吗?”
在橱柜里翻找了一阵,预言家塞给他一块熏香和一个白色布条。
“拿着。来之前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
“那就到那张床上吧!”
眼神顺着安德手指的方向。
那是一张蓝色的窄床,床头摆着一个银杯。
希多平躺在床上,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木梁与木梁交错着,支撑起的是木片堆叠的屋顶。
安德把他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铜镜,一小撮月长石粉末被撒在右边,接着是木梳和纺线。
他听见水流的声音,顺着陶罐的边沿流进银杯内。
蜂蜜在重力的作用下滑出瓶体,坠入水中。
细长物碰撞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搅拌声。
银杯递到唇边,希多尝出蜂蜜,与某种苦味。
冰凉的手指穿过发丝,将白色布条系在额头上,声音贴在他耳边。
“想你所念,勿中断迷失。”
想我所念,想我所念……
德拉,特利芬,短剑。
短剑……
橄榄木杖在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音,预言家吟唱起祈文。
希多在悠扬音调和莫酒的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
唱罢,安德放下手杖,颇有兴趣地看着镜中的画面。
——
空无一物。
希多在混沌中睁开眼,周身的浓稠液体正扯着他下坠,紫色和银色纠缠着堵塞了他的口鼻。
他用力挥动着手臂,试图逃离这摊颜色的拖拽,但终究只是徒劳。
终于,在即将窒息的前一刻,他触到了地面。
他趴在地上,出于本能开始大口大口地汲取来之不易的氧气,生怕有东西再次黏住他。
肺部的灼烧感平息,心跳慢慢恢复正常跳动,理智逐渐回笼。
希多费力地站起身。开始观察起周边的世界。
头顶上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紫色天空,其中点缀着杂乱无章的银色条带,他意识到自己就是从那里坠下来的。
而他落下的地面,则是镜子一般的质地。他低下头观察,只能看见天空的反射,镜面中没有他的脸。
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
环视周围,希多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有人吗?”
他能感觉到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但他自己却什么都听不到。
是之前的液体吗?还是其他原因?
右手不自觉摩挲着脖子。
安德从没说过这种情况,也许仪式失败了!但他应该还在梦里,到最后会醒过来的吧?!
不应该相信他的,那人看着就不靠谱。
希多这样想着,不敢随便乱动,只是站在原地。
安德看到他的举动,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决定给他点小推力。
银丝从他指尖飞出,钻进铜镜。
希多脚下的镜面突然开裂,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缝隙中渗出,很快便吞没了他周身可见的世界。
升腾的不只是雾气,还有细碎的声响。
断断续续,愈演愈烈。
零碎的字词逐渐交织,勾勒成话语。
“希多,我去德拉了……”
“……一个请求……”
“这是我放松的方式……”
“我认识他,几个月前……”
先是声音,再是影像。
浓雾中透出一些扭曲的人影,希多睁大双眼,仔细辨认着这些陌生的脸……
安德透过镜子,看到浓雾中一张莫名熟悉的脸。在他身旁,一个人影渐渐显出——
基内西斯!
他还想再看得仔细一点,但镜中已换了场景。
上面故意抹了他的预言,让这两人一直处于失联状态。如今却突然解禁,让他们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的梦中,而这个人正好要去德拉……
安德看着床上的希多,表情认真起来。
——
雾中的影像加速变化着,他只能尽力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画面。
暴徒举起火把怒吼着,一具盖着破布的尸体被抬出了城门,沉默的人群如潮水般离开……
在景象交错重叠的混乱中,一个画面突然出现,突破所有混沌阴霾,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燃烧的城市,一团火,一个踉跄的背影。
沾血的衣服下,一柄剑摇晃起伏,碎裂的刃口死死咬住火光。
他不会认错的,那是特利芬的剑!
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希多伸出手,试图抓住这虚无的图像。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剑身的刹那,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小心!”
那是他的声音!
希多和画面中的人同时回头。
只见一道银光冲破浓雾,带着势不可挡的气息直朝他胸膛袭来!
太快了!
希多试图转身却无济于事。
箭尖裹挟着寒气,先一步贯穿了他,巨大的撕裂感在胸口炸开——
“啊!”
希多猛地惊醒,从床榻上弹坐起来,一只手捂着胸口。梦中的箭矢仿佛真正存在,破开一切之后洞穿了现实中的他。
心有余悸地移开了自己的手掌,胸前却完好无损。
可是,怎么会呢?
希多不由地思索起来。没有血迹,没有伤口。可那股撕裂的痛苦却如此真实,徘徊着,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真的只是梦吗?
“所以你要去找那把断剑的主人?”
安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多回头发现对方正掰着一块面包。
他下意识否定,却因为被说中心事而心脏狂跳。
“不是!”
安德挑了挑眉,不着急反驳,随手捏起一点面包屑,逗鸟似的弹到他头上。
见希多没反应,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上看。
希多狐疑地抬头,瞳孔骤缩。
他带来的铜镜被线穿过,悬在半空中。镜面里是一团和梦中别无二致的紫色雾气,透过雾气还能隐约看到一个小人正不断被银光穿过。
那是他自己!
安德挥了挥法杖,铜镜中的雾气便消失不见。
“有些客人的记忆能力实在堪忧,醒来后一点线索都记不住,自己悟不到又要求我解读,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希多盯着那面恢复正常的铜镜,声音因不安和愤怒而颤抖:“你没告诉我这些!”
安德对他的指控毫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些,那双深紫色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
“所以,你去德拉,是为了那个带着断剑的人。他是谁?”
“这不关你的事。”他生硬地回答,从床上下来,粗鲁地扯开头上的布条,准备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离开。
见他这副拒绝回答的防备模样,安德反倒轻笑出声。他抱起手臂,摆出一副了然的姿态。
“不肯说?让我猜猜……最近德拉除了国王遇刺、英雄殒命、全城乱成一锅粥之外,还有什么能吸引一个外乡人冒险前往?观光吗?”
希多僵在原地,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要找人。可城里的人都急着往外跑,找人哪需要进城去,除非你要找的是个不能离开的人,一个死人。”
“他们都在歌颂英雄,‘用匕首刺穿暴君心脏’,是这么唱的,对吗?”安德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可你梦里那个人却带着一把断剑。真奇怪……一个死人,怎么还能弄丢自己的剑?”
希多系包裹的动作顿住。安德的话像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隐藏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
但他依旧没有承认,猛地将包袱甩到肩上。
“这证明不了什么。”
说罢,转身离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不再理会身后的安德。
巨响过后,寂静重新沉淀。
“反应这么大……”
安德站在原地,指尖摩挲着下颌,望向希多消失的方向。
俯身捏起角落里一只小布袋,右手掂了掂,里面的粉末在重力作用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我也收拾下好了。”
屋外,希多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片区域,直到那栋木屋消失在他身后,再也望不到。
他扶着一块矮墙,微微喘气以平复过于兴奋的心跳。攥紧肩上的包袱,铜镜坚硬的边角硌着他的手臂,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德拉的混乱、梦中撕裂的痛楚、安德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重量都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