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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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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前辈的好意,但晚生愚钝,不曾有过神识出窍的经历,不知是否能够习惯没有肉身的生活,所以此事,等后面再说吧。”
何观如此回应道。
元妙修士倒是态度未改,依旧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也罢,你既然有自己的打算,那便也由不着我们劝了。”
身边的修士们好似想再劝,飞她对面的元妙修士却是抖了抖翅膀,浑身发出沙沙的怪响,盖过那些才来得及起头的抱怨。
说完,这一堆修士便四散而去,其中不时有回头顾盼的,好似将何观当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
某些时刻,何观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摩别人。她无法断定这些修饰对自己究竟是好心的提醒,还是有意的坑害…她在脑中推演自洽的那些猜测,在与修士们一来一往的言语交锋中,好似多少有些可信度了。
这些修士过来给她指引是不假,但人更该听的是他们未曾说的事情。不论怎么,从人世间飞升至百微此处的,该是完整的一个人。就算舍去肉身,神识也该是个人样。可这些修士不是化为了兽形,便是人形缺失。这难道同他们说的神识出窍没有关系吗?
若是有关系,他们方才劝自己的那些话语,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便也值得揣摩了。
想完这些后,何观抬头,去寻找“太阳”,说是“太阳”也不准确,当称其为壶口或瓶口。此世不同于她方才来的那个世界,顶上挂着的也是个圆圆的光团,但那光却是冷的。
何观心神一动,腰间的绳索险些又飞出,她忙将其拽回来。毕竟还不能确定这些修士究竟是打的哪方主意,除了她这具肉身外,这绳索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好歹是建木上来的。她才刚刚飞升上来,携带这么一个与上古神树有所关联的物品还大摇大摆地使用,无异于稚童抱金过市。
得再从长计议呀!
何观又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长廊,不由感叹,这壶中世界当真是大有不同。
亭台楼阁皆浮于空中,往下一看,也只能见着重重叠叠的瓦片,与相链接的廊桥,如万花镜般一环衔一环,看不到切实的土地。
不知是一开始便是这样,还是刚才那些修士意随心动所致。
何观伸手抓住栏杆,探头往下看了又看,心一横,便翻了出去。
身子向下坠了一段,不多时又稳住,只是双脚落不到实处,还一直滑稽的伸来屈去,甚至险些左脚绊倒右脚。
这体验可真是新奇,凭空而立!终于是同神仙沾了点边。
一想到这儿,何观的身形便又往下坠了坠,她忙打消这个念头,身子险些撞到下面的栏杆上。
所谓意随心动,大抵如此吧。
手扶着栏杆,稳住身形,何观的脚向下一蹬,凭空借力往上蹿了几步。
这种体验叫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人世间的一切规则在这儿都不起作用,其次,所谓意随心动是不假,但不能刻意想念着自己要做什么。
凭虚御风,还到不了所谓的法术程度。于仙人而言,这该就如同凡人走路一般,不能去刻意想起。
何观稳住心神,又想继续往上飞,双脚却仿佛踩空,直往下坠,她忙抱紧方才扶着的栏杆,眼睛往四周一扫,未曾见到有修士,该是无人见到自己出糗,就悻悻想着,果然还是得再多加练习啊……
一步一蹬,一蹬一升。
何观的动作夸张,脚下仿佛有座的无形大山,只能跨过,自是“走”得毫无仙人的仪态可言。
她一边向上“飞升”,一边观察周围,未能再见到那些分散后的修士的身影,他们好似心照不宣的都躲了起来,叫她连找个问话的都抓不住。或许那些异形修士的关系,并不如何观所想的那般亲密。
不过倒也不影响什么。
元妙修者的话,听着确乎骇人,但她刚才从下面那个世界来到此世时,可没受过什么天道的历练。总不见得自己是所谓的天眷之人,那天道的雷舍不得落自己身上吧?
“小友。”
稍一愣神,就被谁给近了身。
何观忙扭身看去,在空中翻腾了几圈,稳住身形后,见着那不自己显现就难以看清的画中仙。
“前辈有何事?”
一番动作下来,何观的额头都出了层薄汗。
那画中仙又绕着她飞了几圈,从侧面看去几乎就是张薄纸,几次都叫何观险些看不见。
待他停下后,便是已幻化成了另一种样子。
“小友可曾见过我?”
一只除了喙外,脑袋和脖子皆长满眼珠的黑色怪鸟,取代方才面容模糊不清的画像,立在了何观眼前。
这形态看着颇叫人不适,但何观还是礼貌回道:“未曾见过。莫非前辈曾与我有缘?”
“有缘,有缘,也算不得有缘。”
那黑鸟依旧发出沉稳的男声,说完这些后,即接着一阵“咕咕呱”、“咕咕呱”的怪叫,声音听着凄厉又刺耳,还真叫何观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汝可识得此身?汝可是叫何观?”
接连两声询问下来,何观的神情也变了,也不顾及是否会就此得罪画中仙,直接上手将他幻化的怪鸟给抓在手里。
被攥住翅膀的画中仙继续“咕咕呱”、“咕咕呱”的怪叫,头却自然地蹭起了何观的手。
何观的表情先有些凝重,想起过去,又放松下来,十分笃定地说:“你是姑妄言!”
姑妄言,姑妄言之。
神仙皇帝的王朝虽只国祚四年,但相较于其余那些几天、十几天便被推翻的短命王朝确实也算是长寿。而在他的王朝覆灭后,所谓方士乱朝的问题也并未得到解决。那名同何观多次对峙,最终失态遭踢出政局的方士,又凭借那个能背诗词的黑鸟,获得了其他豪杰的赏识。
许是让鸟吐人言已不能获取多少信任,那方士便学着异族的巫觋般,不再卖弄什么所谓的杀鬼见血的法术,而是兜售起他那一句句模棱两可的谶语,什么何人捕不道、何处天子气、谁人当败谁人当复。
当然,乱世之中,为求举事的那些,免不了做这些宣传以证明自己天命所归,或是民心所向。倒也不算有新意,可这方士偏偏不是让这些话出自自己的口,而是借那黑鸟说出。
说来也好笑,何观知道这些,莫不都是那些一起几落的豪杰身边人告诉她的。
她对天下时局没多大兴趣,也如普通百姓一般不知皇帝老儿是谁。但行兵打仗总得死人伤人,就算是受方士施加了所谓的神佑神庇,那些领头的,哪怕一直躲在军帐中,也没多少能安稳活着,更别说得个善终了。
彼时的何观便不少次被那些领袖的拥趸绑走,被押着要求给他们看病治伤,可她也倔,说不愿救就是不救,那些男的便是架刀在她脖子上,她也一直这么个强硬态度。有的人觉得她不吃硬,那该吃软,知道自己讨嫌就换人过来,有时甚至叫的领袖的女眷。那些担忧自己夫君的妇人,一边哭自己丈夫是天命所归所以人人要害他,一边求何观发发善心救他。
何观也算是吃软不吃硬的,但更知道这种事就是烫手山芋,在这些人眼中,治好救活那是自己应该做的,若是治不好救不活,自己尚且能保全性命的医生身份那便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这些看似忠信义气的好汉又有几个不是残暴成性的?但凡真的尊重礼待如何观这样的医者,也不至于窘迫到需要绑她来求救的地步了。
故她每次都是一套话拒绝,“既是天命所归,合该天命决定。”
一如那些人试图用天命之说裹挟她般,将同套话术反裹挟回去。那些人也不好再劝什么,毕竟是由他们先提出的此说法,总不见得这会又反悔不认所谓的天命之说吧?而那些“天命所归”的领袖,若是自愈活了下来,当然是应了相应说法,若是没有,只能说天命已失,当然得死在伤病上。
那些活下来的也不介意给只起旁观作用的何观一些赏赐,毕竟也算是自己有天命的见证人。但那些领袖绝大多数活不下去,伤病是其一,局势变动是其二,人心变化是其三。盼他死,趁他病要他命的,可远多于要他应了天命的。
争权夺利的恩恩怨怨自是轮不到本是外人的何观去参与,只是次数一多,各方说法的交叉印证下,叫何观发现了这些人也不过是自愿受方士“蛊惑”的蠢货,为了应那一句句毫无新意的谶语,这些人甚至常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有一次,据守各地的军阀们几乎是统一地要求辖内百姓捕捉上供黑鸟,游历的何观若不是及时进了山中采药,也得给征去做此事。等出来后,何观见到被践踏荒芜的田地,和饥饿到如覆皮骷髅的平民。问询之下才知道,那个她不知姓名的方士已作古,方士随身携带的黑色神鸟却不知所踪。
受方士指引的各路豪杰皆是信那神鸟真有神力,甚至认为那黑鸟就是天命所化的祥瑞。
皆昏了头!
也不管是不是春耕时候,豪杰领袖派出寻鸟官驻扎辖内各处,非要找到那黑鸟不可。忙于此事的他们倒是不起战事,可对百姓的摧残,比战火更胜。
当然他们也未能找到能口吐人言的神仙黑鸟,为了挽回脸面,他们又异口同声地宣布,是敌对势力搞得天怒人怨,才至神鸟不愿临世,便又起战火。
但这次声势浩大的寻神活动的真正结局是……
岁宴,大饥。
人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