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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它在教它们怎么当猫 ...

  •   给云朵的罐子上最后一层釉,是在周五傍晚。

      江逾白带着云朵一起来到“时光胶囊”,它的呼吸比前阵子更轻浅了些,但精神还好,看见老黄时甚至轻轻“喵”了一声。

      “今天上透明釉。”江逾白把云朵放在窗台的软垫上,那里阳光最好,“我想让羽毛的纹理在光线下有种……半透明的质感,像真的羽毛一样。”

      他换上了深色的围裙,袖口仔细卷到肘部。调釉的工序他做得很慢——透明釉料、蒸馏水、稀释剂,比例精确到克。搅拌时手腕匀速转动,釉料在玻璃碗里漾开细腻的波纹。

      云朵就趴在阳光里看着我们,偶尔舔舔爪子,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江逾白用最细的羊毫笔开始上釉。笔尖蘸满釉料,沿着羽毛纹理的走向一笔笔涂抹。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工作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刷与陶面摩擦的细微沙沙声,和老黄在门口轻轻的鼾声。

      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正好照在罐身上。未干的透明釉泛着湿润的光泽,那些蓝灰色的羽毛纹理在釉下仿佛活了过来,有种振翅欲飞的轻盈感。

      “它开始吃得越来越少。昨天一整天,只喝了点肉汤。”江逾白忽然说,眼睛仍专注在笔尖上。

      这种平静的陈述比任何情绪化的表达都更让人心疼。我看向窗台,云朵正用前爪拨弄一缕阳光,动作缓慢而优雅,像在跳一支只有它懂的舞。

      “所以这个罐子要做得特别美。”江逾白继续说,笔重新落下,“让它最后的家,配得上它这一生的温柔。”

      最后一笔完成时,夕阳正好移到罐子正上方。整个陶罐笼罩在暖金色的光晕里,透明釉反射出细碎的虹彩,云朵的爪印在罐底位置,像一个小小的、温柔的签名。

      “真漂亮。”我轻声说。

      江逾白没有立刻回应。他洗了手,走到窗边,把云朵抱起来。布偶猫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

      “明天,”他说,手指梳过云朵的长毛,“城南救助站有个义工日,要给新来的流浪动物做体检、驱虫。如果你有空……我想带云朵一起去。它喜欢小动物,以前每次我去救助站,它都要跟车。”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这是在让云朵,也在让他自己,提前练习告别。不是悲壮的、戏剧化的告别,而是融进日常生活里的、温柔的告别。

      “好。”我说,“我和老黄也去。它恢复得不错,该出去走走了。”

      周六的城南救助站比想象中热闹。

      院子里志愿者们正在给流浪猫狗登记、拍照。笼子一排排摆开,里面是刚救回来的动物——有的警惕地缩在角落,有的好奇地张望,还有的已经摇着尾巴想跟人互动了。

      江逾白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宠物急救包。云朵待在一个特制的透气背包里,从网眼窗口好奇地往外看。老黄跟在我脚边,步子还有些慢,但尾巴摇得很欢。

      救助站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姓周。看见江逾白就迎上来:“江医生!你可算来了,今天新来了十几只,正需要你帮忙体检。”

      “周姐,这是林小满。”江逾白介绍我,“她今天也来帮忙。”

      周姐眼睛倏然一亮,目光在我和江逾白之间快速扫了个来回,嘴角立刻漾开了意味深长的笑:“哎呀,欢迎欢迎!”她热络地挽过我的胳膊,“这可是江医生头一回带……带朋友过来呢!”那个微妙的停顿里,藏满了过来人才懂的打量与欣喜,“小满,正好登记处缺人手,帮帮周姐好不好?”

      “没问题。”我应得干脆,刻意忽略了她话里那些没说破的弦外之音。

      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云朵从背包里被抱出来,放在他腿边的软垫上。它居然没有害怕,反而好奇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猫狗。有只胆大的小奶狗凑过来嗅它,它只是微微后缩,没有伸爪。

      江逾白在临时诊台坐下,开始一只只检查动物。他的动作专业而温柔——听心跳时会把听诊器先在掌心焐热,检查口腔时会轻声安抚“乖,一下就好”,遇到特别紧张的动物,他会先蹲下来和它平视,等它放松了再继续。

      中午休息时,志愿者们聚在树荫下吃盒饭。江逾白还在给最后几只动物做驱虫,云朵趴在他脚边打盹。老黄吃完自己的那份,慢悠悠走到云朵旁边,轻轻嗅了嗅,然后挨着它趴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一幕有些泪目。

      “江医生对云朵真好。”一个年轻志愿者小声说,“我每次看他给云朵喂药,都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因为真的是宝贝啊。”周姐叹气,“他救过那么多动物,云朵是唯一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三年前云朵被遗弃在宠物医院门口,浑身是病,是他一点一点救回来的。现在轮到云朵要走了……”

      下午的工作继续。我帮周姐整理领养档案时,江逾白抱着云朵走了过来。

      “它想看看小猫。”他说。我们走到育幼室,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一窝刚睁开眼睛的小奶猫,正笨拙地爬来爬去。

      云朵看得很专注,耳朵微微前倾,胡子轻颤。江逾白把它的爪子按在玻璃上,它就那样隔着玻璃,轻轻“碰”了碰里面最小的一只橘猫。

      “它在教它们怎么当猫。”江逾白轻声说,“虽然它自己……可能看不到它们长大的样子了。”

      那一刻,我看见他眼眶红了。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云朵。

      傍晚收工时,救助站已经完成了所有新收动物的基础护理。周姐拉着我们的手再三道谢:“下个月绝育活动,你们可一定要再来啊!”

      回程的车上,云朵累得在江逾白腿上睡着了。老黄也趴在后座,发出轻微的鼾声。夕阳把整条路染成暖金色。

      “今天谢谢你。”江逾白看着前方路面,“云朵很开心。它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多小动物了。”

      “它是个温柔的导师。”我说,“那些小猫会记得它的。”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把睡着的老黄轻轻唤醒。

      “罐子下周一应该就能烧好了。”他在门口说,“到时候……我们一起打开窑炉?”

      “好。周一早上我把窑烧好。”我点头,“我们……一起开窑。”

      他离开后,我带着老黄回到工作间。打开灯,那个上了透明釉的陶罐静静立在架子上,等待最后的窑火。月光照在湿润的釉面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银辉。

      手机震动,是江逾白发来的照片——云朵已经到家,正蜷在它最爱的羊毛毯上,面前摆着小半碗温热的肉汤。配文:

      “今天喝了三勺。它很努力。”

      我回复:

      “你们都辛苦了。好好休息。”

      关上手机,我摸着老黄温热的背。工作间里弥漫着陶土和釉料的气息,还有一丝残留的、干净的薄荷香——是从江逾白身上带来的,还是我的错觉,已经分不清了。

      月光如水,夜色温柔。明天太阳升起时,又有新的生命需要拯救,又有旧的记忆需要安放。但至少今夜,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只布偶猫正安稳入睡,一只流浪狗正恢复健康,而两个守护着它们的人,正在各自的窗口,望着同一轮月亮。

      这就够了。

      对此时此刻而言,这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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