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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波罗在星辰间奔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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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罗的告别仪式选在它最爱的河滩。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水鸟低低掠过水面。陈爷爷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旧毛毯,毯子下是装着阿波罗骨灰的贵会馆罐。女儿静文站在他身后,手轻轻搭在父亲肩上。
八年前的那个春天,陈爷爷的世界刚刚陷入黑暗。
视神经萎缩确诊那天,他从医院出来,在公交站台坐了一整个下午。车来了又走,人群聚了又散,最后只剩下他和脚边几片被风吹拢的梧桐叶。
导盲犬基地的志愿者第三次上门时,他才勉强同意去看看。训练场上,十几只拉布拉多正在进行障碍训练。唯独角落里有只金毛,正耐心地陪着一个小男孩玩抛接球游戏。男孩抛得歪歪扭扭,它总能准确接住,再把沾满口水的网球轻轻放回男孩掌心。
“它叫阿波罗。”训练员说,“一岁半,聪明,但太温和了。导盲犬需要更强的专注力。”
陈爷爷拄着盲杖转身要走时,阿波罗忽然跑了过来。它没有扑,没有叫,只是把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贴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停留了三秒钟。
就这三秒钟,改变了一切。
最初的日子充满挫败。阿波罗确实不够“专业”——它会因为一只蝴蝶分心,会在雨天故意绕开水坑(因为陈爷爷的关节炎),会在经过面包店时放慢脚步。
“阿波罗,直走!”陈爷爷呵斥。
阿波罗呜咽一声,却坚持绕了远路。后来邻居告诉他,那天店门口正在卸货,堆满了钢筋。
它记得所有他讨厌的东西:施工噪音、菜市场鱼摊前湿滑的地面。它甚至学会了判断他的情绪——当他长时间沉默时,它会用脑袋拱他的手,直到他勉强摸摸它的头。
“我们不是训练手册里的完美搭档。”陈爷爷后来在社区讲座上说,“但我们找到了自己的路。”
那条路,最终延伸到河滩。
陈爷爷失明前是个水彩画家。看不见之后,他改用手指感受世界。每个周末,阿波罗都会领着他来河边。它稳稳站着,让他扶着背脊蹲下,把手指浸入冰凉的河水,触摸水草的柔滑与卵石的圆润。
“这里,”他会喃喃自语,“水流变急了,春天来了。”
阿波罗就安静趴在一旁,金黄色的毛发在风里微微拂动。有时它会轻轻舔他沾满泥巴的手指,像在品尝季节的味道。
确诊骨癌晚期是在去年深秋。
阿波罗开始走得很慢,过马路时后腿明显僵硬。检查结果出来那天,陈爷爷摸着阿波罗越来越瘦的脊背,平静地说:“我其实知道。它最近……舔我手的次数变多了。”
最后三个月,阿波罗依然坚持每天带他去河滩。只是路程越来越长,中途需要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次它实在走不动了,在路边趴了下来,歉疚地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主人。
陈爷爷没有催促。他在它身边坐下,慢慢揉着它疼痛的后腿关节,从口袋里掏出它最爱的鸡肉干。
“不急,”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暮色渐浓,河面泛起银灰色波纹。
告别仪式很简单。陈爷爷坐在阿波罗最常趴着的那块大石头上,把它的骨灰罐抱在怀里。江逾白点燃了河滩上的几盏太阳能星灯——是“时光胶囊”里同款的小小暖光。
“阿波罗,”陈爷爷开口,声音很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儿吗?你吓得不敢下水,我笑你是旱鸭子……”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小事。说阿波罗偷吃过他刚画好的水彩(“那幅画后来拍了高价,有你的功劳”),说它曾为了保护他被流浪狗咬伤耳朵,说每个雷雨夜它都会爬上他的床,用体温驱散他的恐惧。
“现在轮到我了。”最后他说,把脸贴在冰凉的瓷罐上,“别怕,老伙计。这次我带你走。”
“小满,我已经想好了。”陈爷爷的手在阿波罗的瓷罐上来回摩挲,指节像老树的根须,“不送它去别处……就跟我回家。这十年,是它带着我认路。最后这段,该我陪着它了。”
他的声音哽在喉头,像被砂纸磨过。夕阳穿过窗户,落在他眼角细密的水光上。
我蹲下身,让视线与他齐平,把手轻轻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好,”我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陈爷爷,我们一起送阿波罗回家。”
风从河面吹来,带来潮湿的水汽和远方的灯火。
江逾白忽然想起“时光胶囊”墙上的那句话:
「愿你们在星辰间奔跑」
此刻,阿波罗应该已经跑起来了吧。在某个没有病痛、永远有河滩和夕阳的地方,自由地、快乐地奔跑。
夜空开始星星点点亮起来,每一颗,都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胶囊,封存着永不消逝的爱与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