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你》润垚

5、陶土与薄荷香

　　老黄出院那天，是个多云微风的好天气。

　　它腹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毛也长出了新的。只是走路时还会下意识地放慢步子，像在重新适应这个不再疼痛的身体。江逾白蹲在诊室门口给它做最后一次检查，手指轻轻按过那道粉红色的新疤痕。

　　“恢复得比预想快。”他抬眼看了看我，“流浪狗的生存意志，总让人意外。”

　　老黄仿佛听懂了，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他的手心。

　　我们把老黄抱上后座时，江逾白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处方粮和益生菌，按说明喂。还有，”他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几根手工鸡肉条，“它爱吃这个，术后奖励。”

　　车子发动前，他忽然敲了敲车窗：“对了，周六下午我去店里，给云朵做罐子。顺便看看老黄恢复得怎么样。”

　　周六下午，风铃响起时，我正在给新烧制的一批素胚上釉。

　　江逾白推门进来，他穿了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子随意卷到小臂，还有那，熟悉的薄荷香。手里拎着个帆布工具袋，鼓鼓囊囊的。

　　“先看老黄？”他问。

　　后院阳光下，老黄正趴在自己的软垫上打盹。听见脚步声，它睁开眼，看到江逾白时尾巴立刻摇了起来——不是那种对陌生人的警惕试探，而是熟悉的、带着信赖的摆动。

　　江逾白在它身边坐下，老黄很自然地把脑袋搁在了他膝盖上。他仔细检查了伤口，又观察了老黄的进食情况。

　　“可以稍微加点湿粮了。”他满意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鸡肉条。老黄小心地叼过去，嚼得很慢，像是在品尝某种珍贵的礼物。

　　回到工作间，江逾白打开他的工具袋。里面不只是常规的陶艺工具，还有些特别的东西：一小袋颜色各异的天然矿石粉末，几支不同硬度的特种刻刀，甚至有个小小的便携式喷枪。

　　“云朵喜欢趴在窗台上看鸟。”他一边洗手一边说，“我想在罐身做出羽毛的纹理，颜色做成黎明时天空那种蓝灰色——不是纯色，要有一点从深到浅的过渡。”

　　我指了指工作台：“素胚和釉料都在那儿，需要什么颜色可以现调。”

　　他点点头，在拉坯机前坐下。当陶土在他掌心开始旋转时，我注意到他的手势——不是业余爱好者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某种笃定的流畅。泥土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手指的按压和牵引，渐渐呈现出优雅的弧线。

　　“学过陶艺？”我问。

　　“大学时辅修过。”他的视线专注在旋转的陶土上，“后来觉得，陶器和生命很像——都需要恰当的力道，都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塑形，也都需要一场火来完成蜕变。”

　　工作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拉坯机低沉的嗡嗡声，和工具偶尔触碰陶土的轻响。阳光从朝西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我继续给素胚上釉，偶尔抬眼看他。

　　江逾白工作时很安静，嘴唇微微抿着，眉头因为专注而轻轻蹙起。当他用刻刀开始勾勒羽毛纹理时，手腕的转动有种外科医生般的精准——每一道刻痕都深浅得当，每一片“羽毛”的走向都自然灵动。

　　下午四点左右，雏形基本完成。那是个修长而柔和的罐子，轮廓流畅，罐身上已经刻出了层层叠叠的羽毛纹路，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种柔软的质感。

　　“接下来是上色。”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需要等素胚阴干一天。我明天再来？”

　　“罐子可以放这儿阴干。”我说，“你明天直接来上色就行。”

　　他洗手的间隙，老黄慢悠悠踱进工作间，在他脚边趴下。江逾白擦干手，很自然地揉了揉老黄的耳朵。

　　“它现在看你比看我还亲。”我开玩笑。

　　“动物记得谁救过自己。”他蹲下身，与老黄平视，“但最亲的还是你。它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

　　风铃又响了，有客人来咨询。江逾白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老黄的复查时间是两周后。不过要是中间有任何不对劲，随时打我电话。”

　　傍晚，我收拾工作台时，注意到江逾白用过的工具都整齐地归位了，连调色盘都洗干净倒扣在沥水架上。只有那个未完成的陶罐静静立在转盘上，羽毛的纹理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细腻的光泽。

　　我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凹凸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温柔而坚定。

　　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陶器和生命很像。

　　确实如此。都需要时间成型，都需要耐心等待，都需要在恰当的时机，遇见那双懂得塑造与守护的手。

　　窗外，老黄在院子里轻轻吠了一声，大概是看到了路过的猫。声音里透着恢复元气后的活泼。

　　我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江逾白半小时前发来的：

　　“忘记说了，老黄下周可以开始短距离散步。从巷口到第三个路灯，来回。它需要慢慢重建肌肉记忆。”

　　接着又弹出一条：

　　“还有，谢谢今天的场地。在时光胶囊做陶，和在医院手术室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安静。”

　　我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羽毛的纹理很美。云朵会喜欢的。”

　　发送成功后，我走到后院。老黄凑过来蹭我的腿，我蹲下抱住它，把脸埋在它温暖蓬松的皮毛里。

　　晚风穿过巷子，带来了远处人家做饭的香气，也带来了盛夏夜晚特有的、万物生长的气息。

　　原来治愈是双向的。

　　医生治愈动物，动物治愈人。而某些相遇，则让原本平行的生命轨迹，产生了温柔的交集。

　　就像此刻——一个人在城市的另一端想着如何让陶罐上的羽毛更生动，另一个人在这端的院子里抱着康复中的狗，而他们共同关心的生命，正在同一个夜空下呼吸、愈合、继续向前。

　　这或许就是时光胶囊真正的意义：

　　封存记忆，见证治愈，然后目送每一个生命，带着爱与光，走向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