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景和 ...
-
景和十五年,春。
在齐笙十余载的苦心经营与镇守下,昔日饱经战火的靖国边疆,终再次迎来太平盛世。
京城的春风,似乎也比边关来得更温软些。
御花园的碧水池畔,柳丝如烟,一个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的少年正临水而立。他身姿挺拔,眉目间已有几分其父齐笙的沉静风骨,只是较之沙场淬炼出的刚毅,更多了些许书卷浸润的温文。
他便是清宴,如今已在帝后身边长成翩翩少年。
此刻,他目光并未流连于满园芳菲,而是追随着不远处假山石上那一抹轻盈的倩影。
“清宴哥哥,你过来啊!”清脆的声音响起,假山石上,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正俯身向池中投喂鱼食。
她身着青色宫装,裙裾在风中翩跹,宛如初春新发的柳芽,灵动逼人。
这便是景和帝与端景皇后的嫡女,自幼与齐清宴定下姻亲的永宁公主承缘。
她回头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被娇宠的天真与狡黠,阳光洒在她莹润的面颊上,连发梢都跳跃着金色的光晕。
齐清宴闻声,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却仍不忘提醒:“你小心些,石上苔滑。”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承缘不以为然,反而踮起脚尖,想去够那支探向水面的海棠花。她身形一晃,看似惊险,实则身法轻灵,显然平日没少这般嬉戏。
齐清宴却瞬间变了脸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箭步上前,伸手虚虚地护在下方,语气带了几分难得的急切:“缘儿!”
见他真着了急,承缘才咯咯笑着稳住身形,轻巧地从石上跳下,落在他身前,仰起脸看他,眼中满是得逞的笑意:“骗到你啦!”
“父皇总说你少年老成,让我多跟你学学沉稳,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
齐清宴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方才的紧张化为无奈的纵容,他微微摇头,声音放缓:“你的身份尊贵,不该如此涉险。”
“这里又没外人,”承缘撇撇嘴,随即又好奇地凑近些,压低声音,“诶对了,我听说,齐将军和夫人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了?你……是不是很想他们?”
齐清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对遥远父母本能的思念,与长年分离带来的些许陌生感。
他沉默片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宫墙,望向北方天际,那里是阳城的方向。
承缘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安静下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望向北方,轻轻地说:“我也很想见见他们呢,母后念叨了白姨这么多年……。”
清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也拂动了少年少女的衣袂。
盛世之下,宫苑之中的宁静时光,与边关将士守护的万里河山,在这一刻,通过血脉与承诺,悄然相连。
……
乾康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御案之上,奏章整齐叠放,朱笔搁在砚旁。
景和帝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奏折,落在了殿中那两个身影上。
私下里,他对待儿女向来都会卸下朝堂上的威仪,此刻眉目间便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温和笑意。
“你们两个,只要不是上朝,做什么都是先人一步的。”
率先开口的,是二皇子承渊。身为嫡长子的他出生即被封了胤王,年初的冠礼上,景和帝刚刚授予他“琮”字。
“琮”,沟通天地之礼器,景和帝授他此字之意,不言而喻。
他此刻身着天青色常服,身姿如修竹挺立,闻言含笑一揖道:“回父皇,儿臣与四弟自幼不喜被约束,您又不是不知,但只要您召见,我俩是万万不会缺席的。”他言辞恳切,举止从容,眉目间虽总是淡淡的,却不失天家气度。
“儿臣不过是跟着二哥行事罢了。”接话的是四皇子承风。
他与温琮相差不过一月,冠礼紧接着办,景和帝授予他“珵”字。
“珵”,比起礼器更侧重美玉,如玉之徳,光彩照人。
他斜倚在窗边,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语气懒散,看似漫不经心。然而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里,却藏着与他玩世不恭外表不符的精明与锐利。
他自小便是温琮的跟班,看似只知玩乐,实则景和帝交付的几件隐秘差事,他都办得干净利落,深得帝心。
景和帝目光赞许地掠过温琮,又在温珵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
这时,殿门处光线微暗,一人缓步而入,正是康王——大皇子承健。
他比温琮年长些许,面容俊雅,举止比谁都更合礼仪,只是那宽大的袍袖总是精心遮掩着他那异于常人的六指。
也正是因这六指,景和帝授予他“珛”字,珛玉虽瑕,但瑕不掩瑜。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他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浸过温水,听不出一丝波澜,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所有情绪。
景和帝看着他,目光在他那始终笼在袖中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愈发温和:“无妨,朕也是临时起意。都坐吧,尝尝新进贡的蜜橘。”他指了指旁边花梨木嵌螺钿小几上摆放的一盘金黄果子。
温珛谢恩起身,安静地入座,目光扫过侃侃而谈的温琮和姿态放松的温珵,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众人刚落座,殿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的欢笑声。
只见六公主承欢一手牵着八岁的七皇子承运,像一阵轻快的风卷了进来。两个孩子脸上都红扑扑的,带着嬉闹后的兴奋,给这庄重威严的乾康殿注入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父皇!”承运挣脱嘉安公主的手,炮弹似的冲向御座,熟练地攀上龙椅,被景和帝笑着接住,抱坐在膝上。嘉安公主也笑嘻嘻地行了礼,凑到四哥哥身边讨橘子吃。
殿内一时充满了孩童的稚语和年轻人的谈笑,烛火似乎也因此跳跃得更加欢快,俨然一派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暂时掩盖了这宫宇深处的重重心绪。
温珛细致地剥好一个橘子,将橘络剔得干干净净,亲手奉给景和帝,微笑道:“父皇日夜操劳,当多用些鲜果。”他动作优雅,关怀备至,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孝心可嘉。
景和帝欣慰地接过。
温珵却拿起一个橘子娴熟地抛接着,逗弄着承运:“小七,听说你今日背诗又得了太傅夸奖?来,给四哥讲讲。”他巧妙地引开了话题,让气氛更加轻松。
温琮则是凑近与承欢低声交谈着,询问她承缘的去向。
果然不出他所料,景和帝下一秒便问起,“这两个小的都到了,永宁人呢?这丫头平日里最是闹腾,怎么今日反倒落在了后头?”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咚的轻响。
“父皇这可错怪儿臣了!”人未至,声先到。
但见一道青色的倩影已翩然跨过殿门,正是五公主承缘。她气息微促,脸颊因快步行走而染上绯红,愈发明艳照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支白玉瓶,瓶中插着几枝海棠花,粉红的花朵簇拥着,清香慢慢在殿内散开。
她先利落地行了个礼,随即快步走到御案前,将白玉瓶轻轻放下,笑吟吟道:“儿臣方才过来时,瞧见后花园那两株海棠花开得正好,想起父皇最爱这清雅香气,能宁神解乏,便特意折了几枝最好的来。挑选花了些时辰,这才来迟了,请父皇恕罪。”
她言语清脆,举止大方,那蓬勃的朝气瞬间盈满殿宇。
景和帝看着女儿鼻尖上那层细密的汗珠,又看了看案头那瓶精心挑选、错落有致的海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柔和。
他深知承缘虽性子活泼跳脱,但心思细腻,聪慧如斯。
“就你心思巧,”景和帝面上的笑意加深,带着明显的宠溺,“快起来吧。”
“这海棠花香气虽淡,但确是比任何熏香都来得舒心。”
永宁这才嫣然一笑,起身自然地坐到温琮一旁的空位上,顺手从温珵刚剥好的橘子里掰了一瓣放进嘴里,对着他得意地眨眨眼。温珵故作无奈地摇头,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
“哥哥,我也给你折了一枝最好的,”承缘侧身凑近温琮,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雀跃,“就放在母后殿里的青瓷瓶里养着呢。”
景和帝一众子女中,也只有这嫡出的兄妹二人,承的是父母之渊缘。
说来也怪,承缘从小叛逆,唯独对她这哥哥言听计从。
温琮此刻垂眸看着妹妹泛着薄红的脸颊,唇边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他温声开口,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是么?那清宴今日与我一同入宫,他应是往母后宫中去了。你一路折花,竟没碰上他?”
承缘闻言,眸光微闪,长长的睫毛迅速扑扇了两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但她随即扬起下巴,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故作镇定道:“是…是吗?许是走岔了路。不过无妨,待会儿去给母后请安,总能见到的。”
她语气尽力维持的像平常一般,那微微拖长的尾音和下意识摩挲杯沿的指尖,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温琮将妹妹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但笑不语,只伸手将一碟她素日最爱吃的蜜饯往她面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