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曲》筱妧

2、梅影同盟，暗结心契

　　景和元年的梅期，比往年拖得更久些。拖得更久些。御花园西北角的梅林，经了几场暖阳，落了满地碎红，枝头却仍有零星花苞，在料峭春风里微微颤着，像极了这后宫中，欲言又止的心事。

　　我揣着几分刻意，又带着几分随缘的心思，连着几日午后都往梅林去。自那日坤宁宫被皇后敲打，又得了娴妃托纯嫔送来的梅花糕，我便知，这后宫的安稳，从来不是独善其身便能求得。皇后一派势如中天，嘉贵人藏锋露拙，荣嫔、仪贵人之流虽无大才，却胜在抱团取暖，而我，仅凭皇上一时兴起的恩宠，不过是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被碾得粉碎。

　　娴妃是唯一的变数。她出身世家，位分尊崇，却无争宠之心，自成一派却不张扬，看似势弱，实则根基稳固——先皇亲赐的潜邸侧妃身份，加上苏家在前朝的清誉，足够让她在后宫中站稳脚跟。更重要的是，她与皇后素来疏离，所求的，怕也是一份后宫的平静，这与我想要的，不谋而合。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梅林间的积雪早已融尽，只余下湿漉漉的青石小径，映着枝头的梅影，斑驳陆离。我身着一身月白色绣暗纹梅枝的常服，头上只簪了支素银嵌珍珠的小钗，带着青禾，慢悠悠地走在梅林深处，手中捏着一片刚落下的红梅花瓣，似在赏景，实则在等一个契机。

　　“愉常在倒是偏爱这处僻静地。”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暖意，恰如这午后的阳光，不灼人，却足够暖人心。我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转过身，见娴妃正站在不远处的红梅树下，身着一身淡紫色绣折枝兰的常服，头上簪着一支赤金点翠的兰草步摇，气质温婉，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步伐轻盈，没有半分声响。

　　“臣妾参见娴妃娘娘。”我连忙敛衽行礼，语气恭敬，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恳切，“这梅林僻静，梅花又开得好，待在这里，心里也能清净些。”

　　娴妃走上前，抬手扶起我，指尖温暖，带着淡淡的兰花香：“起来吧，不必多礼。你性子沉静，倒是与这梅林的气韵相合。”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红梅花瓣上，浅笑问道，“怎么，还在为那日坤宁宫的事烦心？”

　　我心中一怔，没想到她竟这般通透，连我心底的郁结都能看穿。我低下头，轻轻攥紧手中的花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娘娘慧眼，臣妾确实有些心绪不宁。臣妾本无争宠之心，只求安稳度日，却不想，一次侍寝，竟引来这般多的目光。”

　　娴妃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几分理解：“这后宫便是如此，恩宠从来都是柄双刃剑。你得了皇上的青眼，便是得了旁人觊觎的资本，也成了旁人的眼中钉。皇后那日的敲打，看似是警告，实则也是在试探你的心性。”她抬手，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递给我，“你能沉住气，不卑不亢，倒是难得。”

　　我接过红梅，指尖触到微凉的花枝，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我抬眸，看向娴妃，眼神中带着几分坦诚：“娘娘，臣妾出身普通，无家世可依，无派系可附，如今入了这后宫，如履薄冰。那日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记在心里；纯嫔妹妹送来的梅花糕，臣妾也感念在心。臣妾知道，娘娘素来仁厚，所求不过是后宫安稳，臣妾……”

　　说到这里，我故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恳切：“臣妾愿依附娘娘，唯娘娘马首是瞻。不求荣宠加身，只求能在娘娘的庇护下，安稳度日，若娘娘有需，臣妾愿效犬马之劳。”

　　话音落下，梅林间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阳光透过梅枝，落在娴妃的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似在考量，又似在审视。我心中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却依旧挺直了脊背，不敢有半分退缩。我知道，这是我在后宫中，为数不多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日后怕是再难有安稳之日。

　　青禾和娴妃身后的宫女，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微妙的气氛。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娴妃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郑重：“棠梨，你可知，依附于我，便等于站在了皇后的对立面？皇后心思深沉，嘉贵人又步步为营，日后你要面对的，怕是比现在更难。”

　　“臣妾知道。”我毫不犹豫地答道，眼神坚定，“臣妾更知道，与其做那无依无靠的浮萍，任人摆布，不如择一明主，互相扶持。娘娘仁厚，所求与臣妾一致，即便前路艰难，臣妾也心甘情愿。”

　　娴妃看着我，眼神中渐渐闪过一丝赞许，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诚恳：“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便收下你。”她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条——守住本心，不主动惹事，但若有人欺到头上，也不必忍气吞声，我苏家虽不掺和后宫纷争，却也容不得自己人被欺负。”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在这冰冷的后宫之中，能得到这样一句承诺，何其难得。我连忙再次敛衽行礼，语气恭敬而真诚：“臣妾谢娘娘收留，日后定遵娘娘教诲，绝不给娘娘添麻烦。”

　　“起来吧。”娴妃扶起我，浅笑说道，“不必这般见外，往后，你我便是盟友，互相扶持，共求安稳。”

　　“是，娘娘。”我起身，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看向娴妃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亲近。

　　娴妃拉着我的手，走到梅林深处的石亭中坐下，宫女们奉上热茶，便识趣地退到了亭外，只留下我们二人。

　　“你可知，皇后为何会敲打你？”娴妃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语气平淡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臣妾不知，还请娘娘赐教。”

　　“皇后所求的，是后宫的绝对掌控。”娴妃放下茶杯，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皇上温和，不嗜权谋，皇后便想将后宫牢牢握在手中，不允许任何变数出现。你本是无派系之人，却突然得了皇上的恩宠，若是你心性不定，野心勃勃，便会成为后宫的隐患；若是你太过软弱，又会被其他派系拉拢，同样会打破后宫的平衡。所以，她敲打你，是想让你安分守己，做她眼中‘可控’的人。”

　　我微微颔首，心中豁然开朗：“臣妾明白了。皇后是想让臣妾成为那棋盘上，任她摆布的棋子。”

　　“正是。”娴妃微微点头，“但你我结盟，不是为了与她争权，只是为了自保。往后，你只需保持低调，偶尔在皇上面前露个面，维持住现有的恩宠，不必刻意争，也不必刻意躲。皇后见你安分，又有我护着，便不会再过多为难你。”

　　“臣妾记下了。”我端起茶杯，对着娴妃举了举，“臣妾敬娘娘一杯。”

　　娴妃浅笑点头，与我碰了碰杯，两人一同饮下杯中热茶，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来，驱散了心底最后的寒意。

　　“对了，还有嘉贵人。”娴妃放下茶杯，语气凝重了几分，“你日后，要多提防她。”

　　“臣妾明白。”我点头说道，“嘉贵人是异国贡女，心思高深，争宠手段高明，又是皇后一派的人，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

　　“不止如此。”娴妃摇了摇头，“嘉贵人看似依附皇后，实则野心不小。她来自西域小国，此次入宫，怕是带着使命来的，想要通过皇上的恩宠，为自己的国家谋利。皇后之所以容她，不过是想利用她，制衡其他妃嫔，同时也想通过她，与西域建立联系，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两人，看似亲密，实则互相利用，日后，定会有反目之日。”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嘉贵人的背后，还有这般深意。我连忙说道：“臣妾明白了，日后定会离嘉贵人远些，不与她有过多牵扯。”

　　“嗯。”娴妃微微点头，“荣嫔、仪贵人、元常在之流，都是皇后的爪牙，却无甚心机，不足为惧，只需稍加留意，便不会被她们算计。倒是纯嫔，她性子灵动，却有些冲动，日后你若是有机会，多提点她几句，让她沉稳些，免得被人利用。”

　　“臣妾知道了，定会照办。”我说道。

　　娴妃浅笑点头，又与我闲聊了些后宫的琐事，叮嘱了我一些应对皇上和其他妃嫔的技巧。她的话语温和，却字字珠玑，让我受益匪浅。我知道，有了她的指点，我在后宫中，定会少走许多弯路。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透过梅枝，洒在石亭中，映着地上的梅影，格外温暖。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娴妃起身，语气温和地说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必让第三人知晓。往后，若是有什么事，便让青禾通过纯嫔，传递消息，免得引人注目。”

　　“臣妾明白。”我起身，与娴妃并肩走出石亭，“臣妾送娘娘。”

　　“不必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娴妃摆了摆手，浅笑说道，“记住，守住本心，安稳度日，便是最好。”

　　“是，娘娘。”我停下脚步，看着娴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林深处，心中渐渐生出几分底气。

　　回到永和宫偏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青禾见我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小主，您今日在梅林待了许久，奴婢都有些担心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松：“放心吧，我没事，反而得了天大的好处。”

　　青禾有些疑惑：“小主，什么好处啊？”

　　我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青禾，日后，你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若是纯嫔娘娘那边有人来，要及时通报，不可有半分疏漏。”

　　青禾虽然不解，但还是连忙点头：“奴婢知道了，小主。”

　　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渐渐平静而坚定。投诚娴妃，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往后的日子，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盟友，有了庇护，虽然依旧要步步为营，却也多了几分底气。

　　皇上的恩宠，是我立足的资本；娴妃的庇护，是我安稳的保障。我要做的，便是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守住本心，不参与纷争，却也不任人欺凌。

　　夜深了，永和宫偏殿的暖阁里，依旧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我躺在柔软的锦被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梅林深处的红梅开得正盛，娴妃的笑容温和，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我知道，这后宫的平静，依旧是短暂的。皇后的掌控，嘉贵人的野心，荣嫔等人的觊觎，都像是潜藏在暗处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但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景和元年的春天，即将到来。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这后宫的故事，也将翻开新的一页。而我，愉常在叶棠梨，将带着这份新的盟约，在这琼枝玉树环绕的深宫之中，更加坚定地走下去，守护好那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几日后，纯嫔按照娴妃的吩咐，借着送点心的名义，来到了永和宫。她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我，语气神秘：“愉常在，这是娴妃娘娘让我交给您的。”

　　我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支赤金嵌蓝宝石的兰草钗，钗身精致，宝石莹润，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锦盒底部，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娴妃清秀的字迹：“梅兰相契，共守安宁。”

　　我将纸条收好，拿起兰草钗，对着镜子簪在头上。宝石的光芒映着我的眉眼，让我原本清冷的气质，多了几分温婉。

　　“替我谢过娴妃娘娘。”我对着纯嫔浅笑说道，“也劳烦妹妹亲自跑一趟。”

　　纯嫔笑着摆手：“愉常在客气了，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娘娘说了，往后您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定会尽力帮忙。”

　　“好。”我点头浅笑，心中渐渐生出几分暖意。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锦盒上，映出耀眼的光芒。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在这深宫中，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也终于有了一份，实实在在的安稳。（与娴妃，纯嫔交好）

　　本章内容较少，在此补充一下宫里的孩子们：
　　皇子：大皇子萧景瑞（荣嫔之子，长子，9岁）；二皇子萧景珂（皇后之子，嫡子，6岁）；三皇子萧景瑜（纯嫔之子，庶子，4岁）
　　公主：大公主萧和娴（仪贵人之女，长女，7岁）；二公主萧和媛（慧贵妃之女，庶女，2岁）
　　此后每生一个孩子就会改变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