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曲》筱妧

4、慈驾临幸，宫心暗涌

　　景和元年的暮春，雨总是来得缠绵。连续几日的阴雨，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洗得愈发清亮，宫道旁的梧桐，新叶已缀满枝头，被雨水打湿后，绿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却也让这深宫，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闷。

　　我身着一身月白色绣暗纹雨荷的常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捏着一卷未看完的《诗经》，目光却透过雨雾，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雨珠顺着蕉叶的脉络滚落，叮咚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心事。自清明祭礼后，已过去月余，皇上依旧忙于前朝政务，鲜少踏足后宫，偶尔的恩宠，也只是派太监送些赏赐之物，从未召见任何一位妃嫔侍寝。

　　“小主，这雨都下了三日了，空气湿冷，您还是把窗关上吧，仔细着凉。”青禾端着一碗温热的姜茶，走到我身边，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我接过姜茶，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没能驱散心底的那丝沉寂。我微微摇头，语气平淡：“无妨，听听雨声，倒也清净。”皇上不入后宫，看似让后宫的争宠风波平息了几分，实则让人心更加浮动。皇后一派的人，急着巩固地位；嘉贵人野心勃勃，自然不愿错过“贵子”的机会；荣嫔、仪贵人之流，更是频频在御花园、养心殿附近徘徊，盼着能偶遇皇上。唯有我与娴妃，依旧保持着低调，极少出门，只在自己的宫殿里消磨时光。

　　青禾放下茶盘，语气带着几分不解：“皇上也真是，再忙也该顾及后宫之事，皇太后那日都特意叮嘱了，怎么还不召妃嫔侍寝呢？”

　　“皇上刚登基不久，前朝根基未稳，自然要以政务为重。”我浅啜了一口姜茶，语气平静，“皇太后虽然期盼子嗣，但也知晓江山社稷的重要性，不会真的逼迫皇上。只是，后宫的那些人，怕是耐不住性子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宫女急促的通报声：“小主，小主！皇太后娘娘驾临养心殿，还传了口谕，让后宫所有妃嫔，都即刻前往养心殿外候着！”

　　我心中猛地一怔，手中的姜茶险些洒出来。皇太后深居简出，极少参与后宫之事，今日不仅亲临养心殿，还传召所有妃嫔前往，想必是因为皇上久不入后宫，心中焦急，想要亲自催促皇上。

　　“快，为我换一身规整些的常服。”我连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养心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皇太后亲自驾临，又传召所有妃嫔，今日之事，定然非同小可，绝不能有半分疏漏。

　　青禾也不敢耽搁，连忙从衣柜里取出一身石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常服，为我换上，又重新为我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簪上娴妃赠予的赤金嵌蓝宝石兰草钗，只在鬓边点缀了两颗细小的珍珠，既符合位分，又不失庄重。

　　收拾妥当后，我带着青禾，匆匆走出永和宫。雨依旧在下，宫女撑着油纸伞，为我挡去漫天雨丝。宫道上，随处可见急匆匆赶往养心殿的妃嫔，她们大多神色紧张，步履匆匆，连平日里最为沉稳的娴妃，此刻也加快了脚步，见我走来，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几分凝重。

　　“娘娘，皇太后今日突然传召，怕是为了皇上不入后宫之事。”我走到娴妃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娴妃微微点头，语气平淡：“想来是了。皇上久不入后宫，不仅皇太后心急，朝野上下也多有议论，今日皇太后亲自出面，便是要逼着皇上重视后宫之事。只是，这样一来，后宫的平静，怕是真的要被打破了。”

　　我心中一凛，深知娴妃所言极是。皇太后亲自催促，皇上即便再忙，也定然会有所表示，而这表示，无疑会让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后宫，彻底掀起争宠的风波。

　　养心殿外，早已聚集了不少妃嫔，皇后身着正红色绣缠枝莲纹的常服，头戴赤金点翠凤钗，身姿挺拔地站在最前方，神色平静，眼神中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慧贵妃依旧是那副单纯烂漫的模样，被宫女撑着伞，站在皇后身边，不时地探头探脑，想要看清养心殿内的动静；嘉贵人身着一身异域风情的淡紫色纱裙，头上戴着精致的金饰，容貌艳丽，眼神中却带着几分锐利的算计，见我与娴妃走来，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荣嫔、仪贵人、元常在等人，则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神色中满是激动与期待。

　　我与娴妃走到队伍的末尾，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养心殿的殿门上，心中满是忐忑。雨丝落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却盖不住妃嫔们心中的躁动。

　　不多时，养心殿的殿门缓缓打开，李福全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对着众人躬身道：“皇太后娘娘口谕，传后宫诸位娘娘入殿。”

　　众人闻言，连忙整理好衣袍，按照位分高低，依次走进养心殿。养心殿的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驱散了殿外的湿冷。皇太后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身着明黄色绣金凤穿牡丹的常服，头戴累丝衔珠太后冠，神色严肃，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威严；皇上则坐在皇太后身旁的龙椅上，身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难掩帝王的威严，见众人进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臣妾等，参见皇太后，参见皇上，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跪伏在地，声音整齐划一。

　　“都起来吧。”皇太后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召你们来，也没别的事，只是有些话，想当着皇上的面，跟你们说清楚。”

　　众人起身，各自找位置坐下，神色愈发恭敬。暖阁里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平日里最为活跃的慧贵妃，此刻也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出声。

　　皇太后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皇上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皇上，哀家知道你忙于前朝政务，想要尽快稳固萧朝的根基，这份心思，哀家明白，也支持你。只是，江山社稷，既要守得住，也要传得下。你登基已近半年，后宫妃嫔众多，却始终没有喜讯传来，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萧朝的龙脉，怕是要断在你这一代了。”

　　皇上的脸色微微一变，语气恭敬：“母后，儿臣知错了，只是近日前朝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乏术，日后，儿臣定会多顾及后宫之事。”

　　“知错便好。”皇太后放下茶杯，语气愈发郑重，“哀家今日亲自来养心殿，不是要怪你，而是要告诉你，后宫之事，并非小事，而是关系到萧朝的长治久安。你是萧朝的皇帝，不仅要对前朝负责，也要对后宫负责，对萧朝的子嗣负责。”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后宫妃嫔，语气温和了几分：“诸位妹妹，哀家知道你们在后宫之中，都不容易，也都盼着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为皇家诞下子嗣。今日，哀家便在此言明，只要你们能为皇上生下皇子，无论位分高低，哀家都会亲自为你们做主，晋位加赏，绝不亏待。”

　　这话一出，暖阁里顿时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妃嫔们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激动与期待，连皇后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光亮。荣嫔、仪贵人等人，更是忍不住微微挺直了脊背，神色中满是急切。

　　“但是，”皇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哀家也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有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伤害其他妃嫔，或是做出有损皇家颜面之事，哀家绝不轻饶，定当废黜位分，打入冷宫，绝不姑息。”

　　妃嫔们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刚才的激动与期待，也收敛了几分。她们都知道，皇太后向来言出必行，若是真的做出出格之事，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皇上微微点头，语气恭敬：“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定当谨记母后教诲，好好治理后宫，也盼着诸位妹妹，能安分守己，为皇家诞下子嗣。”

　　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如此便好。哀家老了，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到萧朝的皇室血脉，代代相传，江山永固。今日，哀家便不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你们也都退下吧，好好保重身体，静待皇上的召见。”

　　“臣妾等遵旨，谢皇太后，谢皇上。”众人齐齐跪伏在地，语气恭敬。

　　起身时，我不经意间与嘉贵人的目光相撞。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锐利的算计，见我看来，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便移开了目光。我心中一凛，知道嘉贵人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日后怕是会有更多的纷争。

　　“小主，您没事吧？”青禾扶着我，小声地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我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没事。只是往后的日子，怕是真的要多些小心了。”

　　走出养心殿，雨依旧在下，只是比刚才小了几分。妃嫔们的神色，各不相同：皇后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坤宁宫；慧贵妃则拉着纯嫔，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似乎对刚才皇太后的话，充满了期待；嘉贵人则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背影挺拔，眼神中带着几分坚定；荣嫔、仪贵人等人，则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像是在商议着什么。

　　我与娴妃并肩走着，雨水打湿了裙摆，带来几分凉意，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凝重。

　　“娘娘，皇太后今日亲自出面，皇上日后定会多召妃嫔侍寝，后宫的争宠风波，怕是真的要开始了。”我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娴妃微微点头，语气平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后一派势大，嘉贵人野心勃勃，她们定会借着这个机会，争得头破血流。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不主动参与，也不任人欺凌，守住本心，保护好自己，便是最好。”

　　她顿了顿，看向我，眼神中带着几分叮嘱：“棠梨，你性子沉静，却也心思通透，日后皇上召见你，你只需顺其自然，不必刻意讨好，也不必刻意躲着。保持现有的恩宠，不高不低，才是最安全的位置。”

　　“臣妾记下了，谢娘娘教诲。”我连忙点头，语气诚恳。有了娴妃的指点，我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几分。

　　回到永和宫偏殿，青禾早已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衣物。我换下湿冷的常服，泡了个热水澡，身上的寒意渐渐散去，心中却依旧无法平静。

　　皇太后的亲临，无疑是为后宫的争宠风波，添了一把火。皇上日后定会多召妃嫔侍寝，而“第一个皇子是贵子”的承诺，更是让所有妃嫔都红了眼。皇后、嘉贵人、荣嫔等人，定会不择手段地争宠，而我，虽然有了娴妃的庇护，却也难免会被卷入其中。

　　“小主，您别太担心了。”青禾为我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语气带着几分安慰，“有娴妃娘娘护着您，您又不主动争宠，那些人也不会太过为难您。”

　　我接过莲子羹，浅啜了一口，语气平静：“我知道。只是这后宫的人心，太过复杂，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日后，你在宫中行走，也要多加留意，若是听到什么风声，或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奴婢知道了，小主。”青禾连忙点头。

　　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丝，心中渐渐有了清晰的规划。皇上的恩宠，是柄双刃剑，既能让我在后宫中立足，也能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要做的，是保持低调，顺其自然，既不刻意争宠，也不刻意躲着皇上，维持住现有的恩宠，同时，也要暗中留意皇后与嘉贵人的动向，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正想着，殿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小主，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召您前往养心殿侍寝。”

　　我心中猛地一怔，手中的莲子羹险些洒出来。没想到，皇太后刚离开，皇上便立刻传召我侍寝，这无疑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小主，皇上召您侍寝，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青禾兴奋地说道，连忙上前，想要为我收拾衣物。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上突然召我侍寝，或许是因为皇太后的催促，或许是因为念及潜邸旧情，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能拒绝，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与欣喜，否则，只会引起更多的嫉妒与算计。

　　“青禾，冷静些。”我放下莲子羹，语气平静，“不过是一次侍寝，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将那件月白色绣缠枝莲的常服拿来，再为我简单梳妆一下，不必太过张扬。”

　　青禾虽然有些不解我的平静，却还是乖乖应了，转身去为我准备衣物。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清冽，气质沉静，只是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出卖了我内心的不安。

　　我知道，这一次侍寝，将会让我彻底卷入后宫的争宠风波之中。但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尽量做到滴水不漏，守住本心，守住那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映出耀眼的光芒。永和宫偏殿的暖阁里，依旧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我坐在镜前，看着青禾为我梳妆，心中渐渐坚定起来。无论未来的路多么艰难，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在这深宫中，守护好自己，守护好那份想要的安稳。

　　景和元年的暮春，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季节。皇太后的亲临，皇上的召见，像是一道道惊雷，打破了后宫的沉寂，也让我在这深宫中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但我知道，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娴妃的庇护，有了自己的坚持，我一定能在这场风波中，站稳脚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