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曲》筱妧

5、请安惊变，暗箭难防

　　景和元年暮春的晨光，带着雨后的清润，透过永和宫偏殿的窗棂，洒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我醒来时，身侧的位置早已冰凉，皇上天不亮便前往前朝处理政务，只留下满室淡淡的龙涎香，还有枕边一支精致的赤金嵌珍珠的发簪——那是他清晨离去时，特意留下的赏赐。

　　青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我醒了，连忙奉上温热的清茶：“小主，您醒了？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让您多睡会儿，不必早起。”她的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欣喜，眼神却又藏着几分担忧，“只是今日按规矩，还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怕是不能多耽搁。”

　　我接过清茶，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来，却驱不散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昨夜侍寝，来得太过突然，偏偏是在皇太后亲临养心殿之后，皇上的这一举动，难免会让后宫诸人多想。尤其是皇后一派，定会将我视为眼中钉，今日请安，怕是不会太平。

　　“知道了，起身梳妆吧。”我放下茶杯，语气平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若是露了半分慌乱，反而会让人抓住把柄。

　　青禾为我选了一身淡青色绣暗纹兰草的常服，头上只簪了皇上赏赐的赤金嵌珍珠发簪，再配上娴妃赠予的兰草钗，既符合位分，又不显得张扬，恰好中和了“侍寝受赏”的锋芒。镜中的女子，眉眼清冽，气质沉静，唯有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警惕，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前往坤宁宫的路上，晨光正好，宫道旁的梧桐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偶尔有露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只是这份春日的明媚，却没能让我的心情轻松半分。沿途遇到的宫女太监，看向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究与敬畏，想来昨夜皇上召我侍寝的消息，已经在宫中传开了。

　　坤宁宫的暖阁里，早已聚集了不少妃嫔。我刚踏入殿门，便感受到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像是要将我洞穿。皇后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身着正红色绣金凤穿牡丹的常服，头戴累丝衔珠凤冠，神色平静无波，眼神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审视，见我进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慧贵妃坐在皇后身侧，依旧是那副单纯烂漫的模样，见我进来，还笑着挥了挥手，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嘉贵人身着一身异域风情的淡紫色纱裙，头上戴着精致的金饰，容貌艳丽，眼神中带着几分冰冷的算计，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荣嫔、仪贵人、元常在等人，则围坐在一侧，低声交谈着，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嫉妒与不甘。

　　唯有娴妃，坐在靠窗的位置，身着淡粉色绣折枝梅的常服，见我进来，微微点头，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像是在提醒我：沉住气，莫慌张。

　　“臣妾愉常在，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敛衽行礼，语气恭敬，姿态谦卑，没有半分侍寝后的得意与张扬。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日皇上召你侍寝，想来你定是得了不少恩典，身子可还舒坦？”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带着几分刻意的敲打，像是在提醒众人，我是昨夜侍寝的人，也是今日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我连忙再次屈膝，语气诚恳：“谢皇后娘娘关怀，皇上只是念及潜邸旧情，才召臣妾侍寝，并无过多恩典。臣妾蒲柳之姿，能得皇上垂怜，已是天大的福气，只愿能安分守己，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不给皇上惹烦心。”

　　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安分”，又将“侍寝”归因于“旧情”，刻意弱化了恩宠的分量，算是给足了皇后面子，也试图打消其他人的敌意。

　　皇后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却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暖阁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闷。

　　荣嫔见状，连忙站起身，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皇后娘娘，愉常在能得皇上垂怜，也是她的福气。不过，这后宫之中，能为皇上诞下贵子，才是最大的功劳。臣妾近日得了一方调理身体的药方，据说对女子受孕极有好处，正想献给娘娘，也愿与各位妹妹一同调理，早日为皇家诞下子嗣，不负皇太后与皇上的期盼。”

　　她说着，便让身边的宫女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眼神中带着几分刻意的炫耀，像是在暗示自己早已为“诞下贵子”做足了准备。

　　仪贵人也连忙附和：“荣嫔姐姐说得极是！臣妾近日也在抄写佛经，为皇家祈福，愿能早日得偿所愿，为皇上生下皇子。”

　　元常在更是上前一步，语气恭敬：“皇后娘娘，臣妾虽位分低微，却也愿为皇上分忧，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臣妾定当尽力而为，只求能为皇家诞下子嗣，报答皇上与娘娘的恩典。”

　　一时间，暖阁里的妃嫔们都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表达自己“愿为皇家诞下贵子”的决心，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几分隐隐的挑衅，像是在说：你不过是侍寝一次，若不能生下皇子，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认真听着众人的话，实则将她们的神色一一记在心中。荣嫔的急切，仪贵人的附和，元常在的谄媚，还有嘉贵人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不屑，都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里。

　　皇后看着众人的表现，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你们有这份心思，便是好的。哀家也盼着，你们能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为萧朝延续龙脉。”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愉常在，你昨日刚侍寝，身子怕是需要调理，荣嫔这药方，你也拿一份回去，好好调理身体，莫要辜负了皇上的垂怜。”

　　“是，谢皇后娘娘关怀，谢荣嫔姐姐厚爱。”我连忙屈膝谢恩，姿态依旧谦卑。皇后此举，看似是关怀，实则是将我推到了众人的对立面——拿了荣嫔的药方，便像是默认了自己也在“争着诞下贵子”，若是日后没有动静，反而会落人话柄。

　　但我别无选择，皇后的旨意，我不能拒绝，只能接下这份“好意”。

　　青禾上前，接过荣嫔递来的药方，小心翼翼地收在袖中。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了——元常在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端着茶杯走过，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脚下一滑，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恰好溅到了我的裙摆上。

　　“啊！”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不小心……”

　　暖阁里瞬间陷入了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还有那片被茶水浸湿的裙摆上。荣嫔皱着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责备：“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愉常在的常服，可是皇上赏赐的，你赔得起吗？”

　　仪贵人也跟着附和：“就是！这坤宁宫的地面，每日都有人打扫，怎么会这么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元常在则连忙起身，对着皇后屈膝行礼，语气慌张：“皇后娘娘恕罪，是臣妾管教不严，才让这小丫头犯了错，还请娘娘责罚臣妾，饶了这小丫头吧！”

　　看似是在求情，实则是在暗示：这只是小宫女的无心之失，与我无关。

　　我低头，看着裙摆上那片深色的水渍，还有隐隐传来的灼热感，心中渐渐冷了下来。这小宫女，是元常在的人，而元常在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如今做出这种事，若是说没有旁人的授意，我是万万不信的。她们是想借着这件事，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若是我因此动怒，便是“恃宠而骄”；若是我忍气吞声，便是“软弱可欺”。

　　皇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探究，像是在看我如何应对。嘉贵人则抱着双臂，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笑容，等着看我的笑话。

　　娴妃坐在一旁，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悄悄用眼神示意我：沉住气，莫上当。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缓缓蹲下身，扶起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语气平静，没有半分怒意：“起来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地面刚被雨水打湿，本就容易打滑，不怪你。”

　　小宫女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原谅她，连忙磕头：“谢愉常在恕罪，谢愉常在恕罪！”

　　我站起身，对着皇后微微屈膝，语气恭敬：“皇后娘娘，只是一件常服罢了，不算什么贵重之物，小宫女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娘娘饶了她吧。”

　　皇后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微微点头，语气平淡：“既然愉常在都为你求情了，那便饶了你这一次，日后做事，可要仔细些，莫要再犯。”

　　“谢皇后娘娘恕罪！”小宫女连忙磕头谢恩，然后便识趣地退到了殿外。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了几分。荣嫔、仪贵人等人，见我没有动怒，反而表现得这般“大度”，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嘉贵人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究，像是在重新审视我；唯有娴妃，对着我微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皇后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语气平淡：“今日请安便到这里吧，你们都回去吧，好好调理身体，静待皇上的召见。”

　　“臣妾等告退。”众人齐齐屈膝行礼，然后依次退出了坤宁宫。

　　走出坤宁宫的那一刻，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没能驱散我心底的寒意。刚才的茶水，虽然烫得我皮肤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这后宫之中，无处不在的算计与恶意。不过是一次侍寝，便引来这般多的敌意与暗箭，若是日后真的有了身孕，怕是会面临更多的危险。

　　“小主，您的腿都被烫伤了，怎么还替那个小宫女求情啊！”青禾扶着我，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与不解，“那个小宫女，肯定是故意的，是元常在让她这么做的！”

　　我微微摇头，语气平静：“我知道。但若是我动怒，便是恃宠而骄，落人话柄；若是我追究，元常在是皇后的人，皇后定会偏袒她，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我。倒不如大方些，既显得我大度，又能让皇后挑不出错处，还能让她们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青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心疼：“可是小主，您的伤……”

　　“无妨，只是一点皮外伤，回去敷点药膏便好了。”我语气平淡，目光落在前方的宫道上，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青禾，你记住，在这后宫之中，想要安稳度日，不仅要沉住气，还要学会藏起自己的棱角，用温柔的外壳，保护好自己的内心。今日的事，只是一个开始，日后，还会有更多的暗箭等着我们，我们只能小心应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青禾连忙点头：“奴婢记住了，小主。日后奴婢定会更加小心，保护好小主。”

　　我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走在春日的宫道上，晨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深宫的每一个角落。昨夜的侍寝，像是一道分界线，将我彻底推入了后宫的纷争之中。而今日的请安惊变，更是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这后宫的安稳，从来都不是靠“低调”便能求得的，想要不被人欺负，便要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也要拥有应对算计的智慧。

　　回到永和宫偏殿，青禾连忙为我敷上烫伤药膏，冰凉的药膏敷在皮肤上，缓解了几分灼热感。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案上那方荣嫔送来的药方，还有皇上赏赐的赤金嵌珍珠发簪，心中渐渐有了清晰的规划。

　　皇后的敲打，荣嫔的挑衅，元常在的暗箭，嘉贵人的算计，还有皇太后“诞下贵子”的期盼，皇上忽冷忽热的恩宠，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但我不能退缩，也不能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有娴妃的庇护，有自己的坚持，我一定能在这张网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出路，守住那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正想着，殿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小主，纯嫔娘娘来了。”

　　我心中微微一怔，纯嫔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受了娴妃的嘱托，来看看我的情况。

　　“快请。”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示意青禾将纯嫔请进来。

　　不多时，纯嫔便跟着宫女走了进来。她身着浅粉色绣桃花的常服，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见我进来，连忙上前：“愉常在，你没事吧？刚才在坤宁宫的事，我都听说了，那个元常在，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微微浅笑，语气平静：“无妨，只是一点小事，已经过去了。”

　　纯嫔看着我腿上的烫伤药膏，眼神中满是心疼：“都烫伤了，还说是小事！娴妃娘娘让我来看看你，还让我给你带了一瓶上好的烫伤膏，说是比宫里的药膏效果好，你快换上。”

　　她说着，便让身边的宫女递上一个精致的瓷瓶，眼神中满是真诚的关切。

　　我心中一暖，接过瓷瓶，对着纯嫔微微屈膝：“谢娴妃娘娘关怀，谢纯嫔妹妹费心。这份情谊，臣妾记在心里了。”

　　纯嫔连忙摆手：“愉常在客气了，我们都是娴妃娘娘的人，互相扶持是应该的。娘娘还说了，让你日后在坤宁宫，一定要多加小心，皇后一派的人，没什么好心眼，尤其是元常在，她是皇后的贴身侍女，最是忠心，也最是恶毒，日后一定要离她远些。”

　　“臣妾记下了，谢娘娘提醒。”我语气诚恳，心中的暖意更甚。在这冰冷的后宫之中，能有这样一份真心的关怀，何其难得。

　　纯嫔又陪我闲聊了几句，叮嘱了我一些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了。送走纯嫔后，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案上的烫伤膏，心中渐渐坚定起来。

　　往后的日子，或许会更加艰难，或许会有更多的暗箭与算计，但我不会再退缩，也不会再害怕。我会守住本心，沉住气，小心应对每一次危机，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身边的人。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坚定，足够智慧，定能在这深宫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守住那份想要的安稳。

　　景和元年的暮春，风波初起，暗箭难防。但我知道，这只是我深宫之路的一小段旅程，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会带着这份坚持与勇气，一步步走下去，直到迎来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