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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冰凿与宣纸 ...

  •   《观察录·其九》
      立冬。朔风起,水始冰。
      “血墨”刺激已过三日。书斋灯火依旧,却未再闻干呕或异动,只有一种比死寂更深的、凝冻般的安静。
      楚怀珩立于验尸房天井,看铅灰云层低低压着屋檐,风卷起地上枯叶与尘沙,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哨音。指尖残留着清晨解剖一具冻毙乞丐时,触及那僵直如铁、关节都难以掰开的冰冷触感。那是属于季节的、无差别的死亡,缓慢而坚决地夺走一切温度。
      楚怀珩知道,安鲤正处在某种临界点上。“血墨”与“亡者诗稿”的冲击,如同冰水浇入滚烫的灰堆,激起的不是烈焰,而是剧烈的嘶响与更浓的、呛人的白烟。那白烟散去后,“余烬”是就此彻底冷透,还是在灰壳之下,仍有一点顽固的暗火,以更扭曲的方式苟延残喘?
      楚怀珩需要一次“叩问”。不是刺激,不是命令,而是一次冰冷的、不容回避的“体检”。检视安鲤在这场“缓慢燃烧”中,内在结构发生了何种变化,那些“裂痕”与“冗余数据”又演化到了何种境地。
      楚怀珩需要的“工具”,必须足够中性,足够冰冷,不携带额外的情感或象征,却又足以穿透安鲤所有伪装,直抵核心。
      楚怀珩转身回到内室,打开存放个人物品的榉木箱。最底层,压着一套用素白细棉布包裹的物件。楚怀珩将其取出,层层展开。
      里面是一套砭石。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或圆润如卵,或扁薄如刃,或尖锐如锥。石质灰黑,触手温润(因常被体温焐热),是早年一位云游医者所赠,据说是极北苦寒之地深埋的矿石打磨而成,性最沉寒,专用于疏导郁结、探查病灶,尤其对心脉隐疾有奇效。楚怀珩甚少使用,因其探查过程,对承受者而言,无异于一场冰冷而精准的精神与□□的双重“勘探”。
      楚怀珩挑选了其中三枚:一枚鸽卵大小、表面光滑的圆石,用于探查大范围体表温度与肌理紧张度;一枚边缘圆钝、形似压舌板的扁石,用于按压穴位及探查深层组织;一枚细如长针、顶端极尖的锥石,用于点刺特定反应点,测试神经敏感度。
      楚怀珩将三枚砭石用烈酒擦拭,又以干净软布揩干,放入一个同样素白的棉布小袋中。
      然后,楚怀珩取来一卷全新的、未经裁切的素白宣纸,质地柔韧细密。又备好一碗清水,一块洁净白巾。
      最后,楚怀珩从樟木柜深处,找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圆锡盒,打开,里面是半盒色泽暗沉如淤血、气味却清冽提神的冰片薄荷膏。这是夏日用来提神醒脑、缓解验尸房异味的药膏,性极寒凉,触肤初时清凉刺骨,片刻后则有轻微灼热麻木感。
      楚怀珩要用这些:砭石、白纸、清水、白巾、寒膏。没有言语拷问,没有情景压迫,只有最纯粹的、物理性的“探查”与“记录”。如同对待一具尚有微温、需要判断死因与生前状态的“特殊尸体”。
      亥时。风厉,窗纸鼓胀如帆。
      楚怀珩来到书斋。门虚掩着,推开时,寒风抢先一步灌入,吹得室内仅有一盏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将墙上影子拉扯得狰狞变形。
      安鲤不在书案前。
      安鲤蜷缩在墙角那张狭窄的卧榻上,面朝墙壁,身上胡乱盖着薄被。墨发铺散在枕上,左手露在被子外,腕上红线系着的漆黑桃木人偶,垂在榻边,一动不动。整个背影单薄得几乎没有厚度,仿佛随时会融入墙壁的阴影。
      楚怀珩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寒风。室内温度略高于室外,但依旧冷得呵气成雾。那盏油灯的光,勉强照亮榻前一片区域。
      楚怀珩放下手中物品,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鲤。
      安鲤没有动,似乎睡着了,或者只是不愿面对。但楚怀珩能看到安鲤露在外面的左手手指,在微微蜷缩,泄露了清醒的事实。
      “起来。”楚怀珩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中清晰响起。
      安鲤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然后,极其缓慢地,安鲤开始动作。先是手指动了动,然后是肩膀,最后,安鲤撑着榻沿,坐了起来,转过身子。
      油灯光映亮了安鲤的脸。
      比三日前更加憔悴。脸色是一种不透明的瓷白,嘴唇干裂发紫,眼眶深陷,鸦青浓重得如同墨染。那双眼睛,看向楚怀珩时,依旧空洞,但那空洞里,不再是一片虚无,而像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深潭,冰下有模糊的暗影流动,看不真切,却让人感到一种沉闷的、近乎凝固的绝望。
      安鲤的视线扫过楚怀珩带来的素白棉布小袋、那卷宣纸、水碗、白巾,最后落在那个打开的、散发着清冽寒气的冰片薄荷膏锡盒上。眼神里没有疑问,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死寂的、等待判决般的麻木。
      “脱了上衣,去那边。”楚怀珩指向书案旁一块较为空旷的地面,那里光线稍好。
      安鲤怔了怔,似乎没理解这个指令的意图。但很快,那层麻木被动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人”的羞耻与抗拒,在安鲤眼底冰层下掠过。然而,那情绪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安鲤垂下眼,沉默地、缓慢地开始解中衣的系带。
      动作僵硬,手指因寒冷和虚弱而不太灵便。月白色的中衣褪下,堆叠在腰间,露出苍白瘦削的上半身。肋骨根根分明,锁骨嶙峋,皮肤在油灯光下泛着冷而脆弱的光泽。心口的位置,皮肤似乎比其他地方更薄,能隐约看到淡青色血管的脉络。左侧锁骨下方,那个用灰烬按出的指印早已模糊不清,只留下一片淡淡的、不规则的暗色痕迹。颈间的香囊沉沉坠着,贴在同样苍白的胸口皮肤上。
      安鲤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瑟缩了一下,走到楚怀珩指定的位置。寒风从窗隙钻入,吹过安鲤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楚怀珩拿起那卷素白宣纸,展开,铺在安鲤面前的地上。纸张洁白,柔软,在昏黄光线下像一片未经玷污的雪地。
      “躺上去。”楚怀珩命令。
      安鲤依言缓缓躺下。冰冷的纸张贴着背部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更深的寒颤。安鲤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身体因为寒冷和未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却竭力维持着静止。
      楚怀珩单膝蹲在安鲤身侧,打开了素白棉布小袋。
      首先取出那枚鸽卵大小的光滑圆石。砭石触手温润,那是楚怀珩掌心的温度。楚怀珩将其置于安鲤心口正中,缓缓按压,然后以极慢的速度,开始以心脏为中心,向外画圈移动。
      石头的温润与安鲤皮肤的冰凉形成对比。楚怀珩的动作平稳,力道均匀,如同在绘制一幅精密的地图。圆石划过之处,楚怀珩能清晰感知到安鲤皮肤的细微温度差异,肌理的紧张或松弛,皮下脂肪的厚度,以及……那下面心脏搏动的频率与力度。
      安鲤的心跳,比预想中更慢,更弱,但节律尚算整齐。只是在圆石经过某些区域时,会出现极其轻微的、不规则的颤动或骤然加速,如同平静湖面下被惊扰的暗流。
      楚怀珩默记着这些反应点。
      然后,楚怀珩换上了那枚边缘圆钝的扁石。楚怀珩用扁石圆钝的边缘,逐一按压安鲤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膻中、鸠尾、巨阙……力道由轻渐重,缓缓渗透。
      “呃……”当楚怀珩按压到巨阙穴附近时,安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宣纸,抓出几道褶皱。
      楚怀珩停顿,指尖感受着扁石下肌肉瞬间的痉挛性收紧,以及那下面更深层传来的、一种类似空洞回响般的异常触感。那是心疾病灶所在区域,郁结与脆弱并存。
      楚怀珩移开扁石,观察安鲤。安鲤额角渗出冷汗,嘴唇抿得死白,胸口起伏加剧,但眼睛依旧紧闭,只是睫毛颤抖得厉害。
      楚怀珩蘸取了一点清水,拍打在安鲤刚才反应剧烈的穴位周围,然后用洁净白巾轻轻吸干。皮肤因冷水的刺激而变得更加苍白,泛着湿漉漉的光。
      接着,楚怀珩拿起了那枚最细最尖的锥石。
      楚怀珩将锥石冰凉的尖端,虚悬在安鲤左锁骨下那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印边缘——那是之前用灰烬按过的位置,如今只剩皮肤纹理间一点微不可察的暗色。
      没有预告,甚至没有明显的发力动作。只是手腕极细微地向下一沉,锥尖在那片皮肤上施加了一个精准到残忍的瞬间压强。
      “呃——!”
      安鲤的喉咙里挤出一声被死死扼住的抽气。他的身体没有大幅弓起,而是像被无形的手钉在原地,只有颈侧和手臂的肌肉瞬间绷出僵硬的线条。眼睛猛地睁开,瞳孔缩成针尖,里面炸开的不是单纯的痛楚,而是某种被从最深处猝然刺穿的惊悸——仿佛锥尖穿透的不仅是皮肤,更是某层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精神痂壳。
      腕上的桃木人偶没有剧烈晃动,只是随着那阵源自身体核心的、剧烈的内部震颤而微微发颤,红线绷得笔直。
      楚怀珩移开锥石。被点刺的皮肤上,先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苍白的凹点,随即以那个点为中心,迅速洇开一小片从内里透出来的、活生生的绯红。那红不像表皮受伤的色泽,倒像有什么被强行从深处逼到了表面,带着脉搏般细微的、持续扩散的悸动。
      安鲤仍维持着那个被定住的姿势,只有胸口开始失控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短促破碎。他死死盯着上方昏暗的房梁,眼神涣散,仿佛意识正在那一点尖锐的、被无限放大的压强感中分崩离析。
      不是真的刺入,只是用尖端施加一个瞬间的、尖锐的压力。
      安鲤弓起的身体脱力般摔回宣纸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汗水瞬间浸湿了鬓发和身下的纸张。安鲤睁大的眼睛里,那片薄冰般的空洞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赤裸的痛苦、惊恐,还有一丝被强行从麻木中拽出的、尖锐的茫然。安鲤看向楚怀珩,眼神像濒死的鹿。
      楚怀珩平静地迎视安鲤的目光,用白巾拭去锥石尖端——其实并无血迹,只有一点极细微的皮屑。
      然后,楚怀珩打开了冰片薄荷膏的锡盒。用指尖剜取一小块暗绿色、半透明的膏体,在掌心稍稍揉搓化开,顿时,一股极其清冽刺鼻的寒气弥漫开来。
      楚怀珩将带着寒膏的手掌,覆在了安鲤刚才反应最剧烈的巨阙穴区域,以及被锥石点刺过的锁骨下方。
      “嘶……”安鲤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再次绷紧。初时是冰片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凛冽寒意,仿佛要将那块皮肤冻僵。紧接着,薄荷的刺激性凉意和药力渗透,带来一阵尖锐的、扩散性的刺痛与麻木感,与心口本身的隐痛、锥刺点的锐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难言的、近乎酷刑的感官体验。
      楚怀珩的手掌没有移开,保持着稳定的压力,感受着掌心下皮肤温度的变化,肌肉的抽搐,以及那下面脏器传来的、更加混乱的搏动。
      安鲤的身体在楚怀珩的掌心下颤抖,冷汗涔涔而下,将身下的宣纸浸湿了一大片。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能抑制住更多的痛呼。眼睛死死盯着上方昏暗的屋顶横梁,瞳孔涣散,仿佛意识正在剧痛的冲击下飘离。
      楚怀珩维持了这个姿势约一刻钟。直到掌心的寒膏被体温完全融化吸收,只剩下湿漉漉的粘腻感和残留的冰凉触感。
      楚怀珩才缓缓收回手。
      安鲤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湿透的宣纸上,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和断续的、带着泣音的喘息。眼神重新归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到极致的空洞,仿佛刚才那场剧烈的反应,已耗尽了最后一点挣扎的气力。
      楚怀珩站起身,拿起那盏油灯,蹲下身,仔细检查安鲤身下那张素白宣纸。
      纸张因为安鲤持续的冷汗、挣扎时的抓握、以及可能极轻微的失禁(并未发生,但极度紧张可能导致),已变得皱褶、潮湿,局部甚至被揉破。更重要的是,在灯光侧照下,楚怀珩能看到宣纸表面,留下了许多模糊的、深浅不一的印痕:
      背部轮廓的压痕,因冷汗而加深。
      手指抓握留下的褶皱与撕裂。
      某些区域(对应心口、巨阙穴等处)有更深的水渍晕染,形状不规则。
      甚至,在对应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宣纸上似乎有一小片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色……可能是之前灰烬残留的微量色素被汗水带下,也可能是剧烈反应时,皮肤毛细血管轻微破裂的渗出物。
      这张原本洁白的宣纸,此刻已成为一份独一无二的、记录了安鲤方才所有生理与心理反应的“地形图”与“自供状”。无声,却充满了痛苦的细节。
      楚怀珩小心地将这张浸满安鲤汗水、皱褶不堪、印痕斑驳的宣纸,从地上揭起。纸张湿软,边缘有些破碎,但楚怀珩动作轻柔,尽力保持其完整。
      楚怀珩将它拿到书案上,就着油灯,缓缓展开,铺平。潮湿的纸张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那些印痕与褶皱如同神秘的地图纹理。
      楚怀珩取来笔墨(普通的墨),在那张“地图”的空白边缘,开始记录楚怀珩的“诊断”:
      “立冬夜,亥时三刻。以砭石探之。体表温低,腠理紧。心搏缓弱,然律整。巨阙穴区触有空洞回响,按之痛剧,肌痉。左锁骨下旧痕处,锐刺反应过敏,痛呼失声,肤泛赤潮。”
      “施以冰片薄荷膏,初寒后灼,痛感交叠,反应剧烈,汗出如浆,神几涣散。”
      “身下宣纸,得印痕如图。抓握褶皱多见,冷汗晕染集中于心胸部位。旧痕对应处,有可疑淡渍。”
      “结论:心疾旧疴犹在,郁结深重。神志处麻木与尖锐痛苦交替之境,防线脆弱,反应本能而剧烈。‘余烬’之态,非全然冷寂,内蕴痛楚星火,遇刺激则明灭可见。”
      “然,依赖与归属本能未失,于剧痛中未作实质反抗,仅以肢体语言示警。”
      楚怀珩写罢,将笔搁下。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干得缓慢。
      楚怀珩转过身,看向依旧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望着屋顶的安鲤。
      “起来。”楚怀珩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方才进行了一场冷酷“体检”的波动。
      安鲤迟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慢慢坐起,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赤裸的上身布满冷汗,在油灯光下泛着水光,皮肤因为寒冷和方才的刺激而变得青白交加,尤其心口和锁骨下那片区域,红潮未褪,显得格外刺目。安鲤低着头,身体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
      楚怀珩拿起安鲤那件月白中衣,递给他。
      安鲤默默接过,手指颤抖着,缓慢地穿上。系带时,几次都没能对准。
      楚怀珩没有帮忙,只是看着安鲤。
      安鲤穿好衣服,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等待下一个指令,或者……终结。
      楚怀珩却走到书案前,拿起了那张记录着楚怀珩“诊断”的、印满安鲤痛苦痕迹的潮湿宣纸,以及那三枚砭石和剩余的冰片薄荷膏。
      “这张纸,我带走。”楚怀珩宣告,“作为本次‘探查’的记录。”
      楚怀珩走到安鲤面前,将那张潮湿的、承载着安鲤最私密反应的宣纸,轻轻按在了安鲤赤裸的、尚存寒意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中衣,纸张的湿冷与墨迹的微涩,清晰传来。
      “记住这种感觉。”楚怀珩看着安鲤骤然抬起的、带着茫然与更深恐惧的眼睛,“记住你的身体,你的痛苦,你的反应,是如何被观察、被记录、被定义的。”
      “这就是‘余烬’存在的证据。不是靠想象,不是靠涂抹,而是靠……真实的、可被探查的痕迹。”
      楚怀珩收回手,将砭石等物收回布囊。
      “下次,”楚怀珩最后说道,目光落在安鲤腕间那个沾染了尘土的桃木人偶上,“当你想知道‘余烬’是什么感觉时,就想想今夜。想想砭石的冰冷,锥刺的锐痛,寒膏的灼麻,还有……这张纸贴在胸口的感觉。”
      说完,楚怀珩不再停留,拿起所有物品,转身,推门,步入外面呼啸的寒风与沉沉的夜色之中。
      门在楚怀珩身后关上,将那具仿佛被彻底“检修”过、散发着冷汗与痛苦气息的躯体,留在了温暖的黑暗里。
      安鲤依旧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胸口,那张潮湿的宣纸,正慢慢被体温烘干,墨迹与印痕,仿佛正透过衣料,一点点烙进皮肤,烙进记忆。
      安鲤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揭那张纸,而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哭声。
      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初冬的寒意,掠过京都千家万户的屋顶。
      《观察录·其九》补记:
      子时。风啸如刀,星月匿迹。
      “砭石探查”完成。目标生理与心理反应均被精准激发并记录。痛苦剧烈,神志几度濒临崩溃,然未出现失控或反抗,显示其‘承受’底线与‘依赖’本能依然牢固。
      获得珍贵‘反应图谱’(宣纸),将与其日后‘产出’对照研究。
      目标对自身‘被观察/被记录’状态认知进一步具象化、□□化。‘余烬’之感与真实痛楚深度绑定。
      此次‘叩问’效果显著,既探明了‘燃烧’深度,亦加固了‘观察者-被观察者’的权力结构。
      下一步:给予短暂‘恢复期’,观察其在‘剧痛’记忆与日常‘器物’状态间的摆动。适时引入新的‘创作指令’,检验其‘产出’是否受此次体验影响。
      寒冬已至,‘余烬’能在酷寒与剧痛的双重压迫下,维持多久的‘暗火’状态,值得期待。
      楚怀珩放下笔,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砭石的温润与宣纸的湿冷。窗外风声凄厉,如同万千魂灵哭号。
      解剖的艺术,不仅在于剖开可见的皮囊,更在于以冰冷器械,叩问那不可见的精神疆域,并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楚怀珩很好奇,这张浸透了安鲤痛苦与耻辱的“地图”,最终会将安鲤指引向何方。是更深的自毁,还是某种扭曲的、以此为“凭”的畸形成长?
      无论如何,那方向,由楚怀珩掌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冰凿与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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