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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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如墨。益州四面环山，多阴雨，今夜好不容易才见着的月光竟又被雾气削暗几分，尤为冷清，揉碎了撒在瓦上。
客栈雅间内，姜百川续了一支新烛，橘色的暖意登时笼上她的脸，也映得她身后的夜幕更为深沉。
“真没别的了？”她问。
庄长明给姜百川倒了杯茶水，思索片刻后肯定：“就这些。”
“好吧，那我便借此，给你说说陈玉烟。”姜百川接过茶杯，浅啜一口，“她已到陈家，却只带了两人，当真像个回家探亲的。”
“我本以为，她凶名在外，约是阴险毒辣、作恶多端之辈，怕是会对你不利。”
可姜百川摇摇头，十指缠绕，细细考虑一番后答道：“她不如另一位‘魔教圣女’危险。先前救下小黎时，我见过陈玉烟的招式；今年年初时我与她也有过交锋，她的武艺和内力均已停滞多年，并无精进。”
“不过你说的没错，她心狠手辣，善用暗器，身旁跟的侍女也被她养得狠辣诡谲，四人成阵，天东岱宗的东方贡云便是死于她们之手，一定要小心。”
“陈玉烟极可能为‘杨萍’而来，她生于陈家，可对陈家并无感情。但陈玉烟性情乖张，魔教定不会放任她独身前来益州，现下恐怕还有不止一人在暗处虎视眈眈。”
庄长明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子里的茶水早就喝完了，瓷杯的热意退去，只余往手心紧贴不放的微凉。
他深呼吸，接话道：“我明白。不过既然陈玉烟和其余人都迟迟未能出手，必然是有所顾忌……或许来的不止是灵犀台。但，陈玉烟又毫无掩饰之意，恐怕……”
姜百川颔首：“来者不善。”
他又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斟酌着字句：“益州四面环山，没有盘踞于此的江湖势力，若灵犀台要对杨萍动手，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没错，但这无非是比洛阳和东北更易得手。”姜百川伸出三根手指，逐一分析，“益州天府之土，繁华而富饶。朝廷十分看重，有白虎堂坐镇，故此地太平，民康物阜。”
“山川雄伟险要，父母官尽职尽责……那么其二如何？”
“正如你方才所说，东都洛阳靠近长安，有重兵把守；虽无各地这大小门派，但三大家族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任家鼎盛时，可是与宗政家齐名的。魔教要想混入洛阳，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捉住杨萍，谈何容易。”
见庄长明若有所思地点头，姜百川收起最后一根手指。
“最后，东北位居边塞，为防句丽侵扰，常年驻兵，周将军更是亲自把守边关；又有青葙子的飞花派和雪乡白梅寺……庄兄，若我是陈玉烟，恨不得马上趁夜捉了‘杨萍’。岳子淑不是说魔教少主召集众人去安顺吗？正巧离得近，以跑死马的跑法，陈玉烟今天抓了‘杨萍’明天就能去安顺跟少主复命。”
庄长明听后，沉静的双眼有了少许波澜：“她不知道我们会去东北，她单会以为‘杨萍’是来益州玩乐。而洛阳离这说近也近，说远不远，只要‘杨萍’不想去，陈玉烟就不至于在白虎堂的眼皮底下铤而走险，城内还是安全的。”
说到此处，他闭口缄默，指腹摩挲着洁白细腻的瓷杯。
姜百川轻笑一声，问：“是不是在想该如何破局？”
“现在看来，我们被困在益州城了。”庄长明直言，眯起双眼，“若只有你我二人，今晚便可动身。”
“与我想法相同。翠竹身契我已交还，也给足了钞儿。她已是自由身，在益州若无其他生计也可留在醉仙楼做工。梁谊等人光是负责‘杨萍’从来时的安全，返程则归金马镖局的人管，工钱也早已结了。但还有一点，我也说了，我怀疑灵犀台来的不止陈玉烟。”
姜百川说到此处，忽然噤声抬头，庄长明见状也立刻起身，抽出姜百川送他的短刀严阵以待。
“来了。”姜百川低声简语，视线缓缓顺着房脊挪到庄长明头顶正上方，扯唇浅笑，“庄兄杀过人了吗？”
“未曾。”庄长明捏着短刀倏地轻掷，那束银光只一旋便血溅三尺，不过晃神的功夫，却见短刀已然回到他的手中，被他细细拭去血迹，“若是可以，我更想以此血祭华朱。”
“华朱怎能饮这等小人物的血。”姜百川及时转身，捞住悬在窗外的尸体，手一甩便将其拖进来摔在地上，言简意赅，“归封鲤的人。别放松，上面还有。”
“归封鲤……灵犀台四堂主之一。”庄长明在心里默念，瞥了眼尸体青黑的眼周，扬声道，“阁下，夜沉星稀，屋顶这般无趣，不如进屋谈谈，品一口醉仙玉蕊。”
只听上边传了声嗤笑来，接着是男子阴恻恻的嘲弄，声色低沉而浓重，犹山中恶雾，笼住一片天地：“华朱剑？”
姜百川闻言抿唇正色，以眼神示意庄长明退后，却不料来人猛地发难，霎时间断木碎瓦连带着滚滚烟尘一齐砸了下来，而那白影来得比月光更快，攻势极凶，不过三招便使姜百川退至窗口！
“你便是姜百川？”
萧尘子朗声大笑，乘胜追击，青玉扇直指姜百川咽喉，不料身后破空声袭来，是庄长明！他将手中短刀狠狠甩向萧尘子的后脑，令萧尘子不得不偏头分神。
姜百川见状立刻伸指轻拨青玉扇骨，右手迎上那轮飞来的刀光，稳稳握住刀柄。寒芒乍现，削臂而过，带起一串血珠，洇红了白衣。
仅是眨眼功夫，形势异也。
“原来是左护法大驾光临。”姜百川踏步向前，银刃死死抵住萧尘子的青玉折扇，磨出刺耳响声，“如此大张旗鼓，想必不单单为了杨二小姐吧。”
“当然不。”萧尘子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四周，指尖用力，折扇顿时在指节间翻转，长长的流苏坠子勾住刀尖，猝然一扯，“姜小友既有胆识，又聪慧过人，你这般拦我，莫不是已经猜到了？”
姜百川假笑着收下夸赞，拒不弃刀，猛然拔去坠子，立即出掌。掌风凌冽，夹着金钱镖，密如细雨，齐齐刺了过去，逼得萧尘子运功开扇抵挡。
而等萧尘子合扇，驻足窗前时，不论是姜百川还是庄长明，皆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抚着失了流苏坠子的扇尾，脸上不见喜怒。
雾不知何时散去不少，悬在夜幕的那弯月在云中时隐时现，穹顶上的星也闪烁微光。夜市依旧热闹繁华，尤其临近乞巧，街上巧果和泥偶正卖得火热。
道路上人头攒动，庄长明淹在人群里，耐心地听着。
马儿的喷气和嘶鸣，阵阵杂乱的马蹄，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吱呀，街边人海翻涌中推来的耳语……
“你确定看到归封鲤了？”
庄长明支起耳朵。
“错不了。”答复的是位女子，借着糖画摊附近孩童的嬉闹声掩饰，她细语道，“我亲眼见他进的城，看来传闻是真的。”
男子沉默片刻，回：“按兵不动，先看好醉仙楼。杨萍出远门次数不少，前几次魔教一个屁都不放，会不会是陷阱？”
“岳家的鼠辈！”女子啐了一口，“你是被他一个小小的堂主吓破了胆？倒不如你我合作，抢在钱律那孙子来之前下手。”
男子冷哼，也骂了句什么，又道：“别忘了陈玉烟也可能来了。”
距离渐远，他二人声音本就细微，逐渐听不真切。庄长明到最后仅模糊分辨出“郭礼”“青云山庄”“药门”等字样，便被人堆裹挟着来到酒香四溢的巷口。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装作酒鬼，满脸陶醉，实际戒备六路八方，确认四周清净后闪身进了阴影处。
姜百川已在巷中等候多时。
“可有伤到？”
一见到姜百川，他立即关切地打量几番，见人没事，才放下心。
“是灵犀台左护法萧尘子。他是为你而来，小心些。”姜百川一边解释，一边将短刀还给庄长明。
而庄长明看着刀上缠绕的流苏，那双善目在此刻竟然也透出狡黠的光彩。
姜百川摇了摇手腕，乐道：“留个纪念，首战告捷。”
庄长明接过，将短刀和坠子分开，妥善收好。
他又说：“方才我听岳家的人和宋家的人在谈论灵犀台与杨萍。”
姜百川问：“年纪如何？”
“皆是二十上下，并且两人似乎对青云山庄的少庄主钱律颇有怨怼。”
姜百川垂眸思索，又问：“可有听见他们提及白虎堂郭礼？”
“白虎堂郭礼？”庄长明略显迟疑，最终微微点头，“的确有说。至于具体如何，没听清。”
“足够了。”姜百川笑了笑，“宋岳两家年轻一辈中，与钱律结怨，又会谈到郭礼的，只有‘破梦刀’岳殷和‘金玉花’宋幽。”
言毕，二人皆收声敛息，听得一墙之隔的巷子里脚步杂乱，夹着几句低声辱骂。
“贱人！”来人匆匆走入巷子深处，脱力靠墙，冲角落呸了口血沫，“万人骑的下作胚子、孬货！”
那人哑着声咳嗽，从衣襟摸出一瓶丹药，粗粗一瞥便弹了盖儿仰头往嘴里倒，随后就地盘膝而坐，调息了两个大周天才缓过神。
“自己跑去寻欢作乐，活儿全叫你彭爷爷担着了！”
他一拳捶向墙身后的墙，但怕引人注意，只敢发出轻微的响动。可既然收了力，倒显得他也窝囊了，于是又愤而将气泄向地面，砸个几回才觉痛快，不由得又接了几句脏的，心中尽是隐秘的爽快。
“贱种、小白脸、老小官……”那人有些起劲，“活该吃一辈子还魂丹吊命！”
院内，庄长明垂手点在墙上，隔着砖对准墙外人的后脑勺，目光投来无声的询问。
再听听，还是动手？
姜百川以行动答复，她蒙住口鼻，唯露出炯炯双眼，悄无声息地翻身过墙，那大汉还未发出丁点儿声音便被制住，顷刻间失了自由和尊严，跟家畜一般被装进麻袋，唯一剩下的便只有徒劳的挣扎。
“砰。”
麻袋落在草垛上发出短促的闷响，激起纷飞的干草屑。那人像牵扯到旧伤安静了一瞬，而后是更激烈的反抗，胡乱间滚了下来，在地上无力地扭动。
姜百川越墙而入，落地无声，与庄长明一齐拎着麻袋的两端把人带进屋子。
“这里原是家酒肆，地段不算好，做大之后便挪了窝。”姜百川毫不避讳，“我两年前来益州，此处正巧变卖，便宜了我，花了三百贯钱买下。”
“当时我替白虎堂捉了飞贼，买了酒肆还剩七百贯。这些钱也不好带，我就分了五百交给越阁主，其余的留在了醉仙楼。”
说着，她和庄长明合力一甩，麻袋卷着风滑到屋子中，撞得桌腿咯吱响。
“那边还堆几十坛陈年好酒，都是库中放不下的。”姜百川没点蜡烛，朝屋内一个方向指了指，又摆摆手，“先前本想走水路，带些给范老爷子他们尝尝的。”
她走上前解开麻袋，将人像倒豆子似的倒出。
“起来。”姜百川挥手丢开麻袋，在绻缩的男子面前站定，“骂的都是谁，仔细说来。”
男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眼周青黑，眼神又惧又恨。他咬着后槽牙咽下喉间的血，哆嗦着支起身，半坐半躺倚着桌腿：“你、你一个人，怎么……”
姜百川报以沉默，漆黑的双目一眨不眨。
“我说！我说……我是、是、金马镖局的，我叫彭旺，这次进城是——”
他飘着目光，正焦躁地抖着话，不曾想头猛然一歪，眼前直冒金星，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半边脸火烧似的疼，口鼻处汩汩鲜血迸出。
“呕……”
他扑倒在地，哇哇吐血，却见黑洞洞的屋内，深色的血迹中央，一颗黄牙静静地躺着。
姜百川抬脚就将人踹翻过去。
“谎话就不必说了。”她平静道，眼波流过四周，“说说，除了萧尘子外，你刚才骂的人，都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