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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急情 律师函 小米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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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林月翻开手机相册,开始执行她的“每日存证三连拍”。
第一张:冷藏箱温度计——3.7℃,标注为合格。
第二张:酱料桶开封日期标签——全部在三天内。
第三张:昨晚用钢丝球彻底清洁后的锅——锃亮得能照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拍完,上传云端,分类归档。文件夹命名:“肠常久久合规记录_第47天”。
周屿昨晚拉了个群,群名叫“法务备战指挥部”,成员就他俩。凌晨两点他还在发各种法律条文截图,附带批注:“《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一条:经营者不得编造、传播虚假信息或误导性信息,损害竞争对手的商业信誉、商品声誉。”
林月回:“所以他们告我们恶意举报,得先证明是我们举报的。”
周屿:“对。还得证明举报内容虚假——但过期肉和涂改日期是真的,他们自己都认了。”
林月:“那就让他们告。”
话是这么说,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
五点半,她推车出摊。街道还浸在深蓝色的晨雾里,清洁工刚扫完最后一段路面。路过“皇家烤肠”被封的餐车时,她脚步没停,只是瞥了一眼。封条完好,上面盖着红章,在晨光里像某种耻辱标记。
到摊位时,刘桂芳已经在了。她今天来得比平时还早,正蹲在地上擦车轮,擦得格外用力。
“刘姐早。”林月放下车。
“早。”刘桂芳站起来,从布袋里掏出个饭盒,“今天熬了红枣小米粥,补气血。”
饭盒打开,热气混合着红枣的甜香飘出来。林月接过,舀了一勺,米粥熬得稠稠的,枣肉都化在了里面。
“好喝。”她真心实意地说。
刘桂芳笑了笑,但笑容很快收起来:“林老板,我儿子那边……我昨晚跟他说清楚了。他答应辞职,不过要等这个月干完,不然押金拿不回来。”
林月手一顿:“不用这样。他在那儿工作是他的事,跟您在这儿工作是两码事。”
“不,得辞。”刘桂芳语气坚决,“我不能让人说闲话,说咱们这儿有内应。再说了,那种用坏肉的公司,不待也罢。”
她说这话时,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神里有种林月从未见过的硬气。
六点,周屿来了,带着两个大文件袋。
“这是什么?”林月问。
“证据链。”周屿打开文件袋,抽出厚厚一沓纸,“过去三个月所有进货凭证的复印件、每天台账记录的扫描件、每周自查表、还有上次市场监管局的检查合格报告。我昨晚去打印店复印的,一式三份。”
林月翻看着那些整齐装订的文件,每页都有编号和目录。最后一页甚至附了张思维导图,标题是:“若被起诉之应对流程图”。
“你这……”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备无患。”周屿推了推眼镜,眼下的黑眼圈又深了一层,“另外,我联系了我那个律师同学,他今天下午有空,可以视频咨询。费用按小时算,友情价打八折。”
“多少钱?”
“一小时八百。”
林月算了算:“行。这钱该花。”
七点,张小梅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举着手机:“老板老板!你看本地新闻!”
手机上是一条推送:“‘网红烤肠店’被曝使用过期食材,监管部门已介入调查”。配图正是昨天被封车的照片。
评论区已经炸了:
“我昨天才吃过!不会拉肚子吧?”
“这种店就该永久封停!”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是谁举报的吗?”
“楼上,听说是对面那家肠摊举报的……”
看到最后一条,林月眼神一冷。
“果然。”周屿凑过来看了一眼,“舆论开始带节奏了。”
“让他们带。”林月收起手机,“咱们今天照常出摊,该干嘛干嘛。”
早市开始,顾客明显比平时多。很多人是看了新闻专门过来的,一边买肠一边打听:
“老板,对面那家真用过期肉啊?”
“你们举报的?”
“他们会不会报复你们啊?”
林月一律回答:“监管部门调查结果已经公布了,其他问题我们不方便评论。您的肠要什么酱?”
态度专业,滴水不漏。
周屿负责观察人群。他发现有几个生面孔一直在摊位附近转悠,拿着手机假装自拍,其实镜头对着摊位。
“有人在录像。”他低声提醒。
“让他们录。”林月头也不抬,“咱们所有操作都合规,不怕录。”
但小梅有点紧张了。给一个顾客刷酱时手一抖,酱挤多了,肠差点从竹签上滑下来。
“小梅。”林月叫住她,“深呼吸,看我的手。”
她拿起一根肠,从取肠到装袋,全套动作行云流水,稳定得像机械臂。
“咱们做的事,”林月边操作边说,“光明正大。咱们卖的肠,干净卫生。咱们收的钱,一分一毛都对得起良心。所以,不用怕。”
小梅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铲子。
中午,律师视频咨询准时开始。周屿架好手机,林月坐在摊位后的小马扎上,背景是正在营业的摊位和排队的人群。
屏幕那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西装,背景是书架,看起来就很贵。
“李律师好。”林月先开口。
“林小姐好。”李律师微笑,“周屿把情况都跟我说了。简单说,如果对方真的起诉,你们的赢面很大。”
他拿出一份文件:“首先,他们得举证是你们举报的。但举报可以是匿名,监管部门不会透露举报人信息。其次,举报内容属实——过期食材、涂改日期,这都有执法记录和物证。所以即便真是你们举报的,也是合法行使公民监督权,不是恶意竞争。”
林月认真听着。
“但是,”李律师话锋一转,“他们可能不会真的起诉,而是用律师函吓唬你们,想让你们自乱阵脚。或者……在舆论上搞臭你们。”
“已经在搞了。”周屿把手机评论区的截图发过去。
李律师看了看,点头:“这是典型的舆论施压。我建议你们做三件事:一、所有公开回应统一口径,只陈述事实,不猜测不评论;二、收集整理所有合规证据,随时准备应诉;三、如果有媒体采访,可以适当发声,但一定要谨慎。”
“媒体?”林月皱眉。
“对。”李律师说,“这种‘小摊主举报大公司’的故事,媒体喜欢。如果操作得当,可以反过来提升你们的公信力。”
视频结束,计时器停在58分钟。周屿转账过去八百块钱。
“这钱花得值。”林月说,“思路清晰了。”
下午两点,第一个记者真的来了。
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背着相机包,胸前挂着记者证:“您好,我是《城市商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关于对面‘皇家烤肠’被查的事。”
林月看向周屿。周屿点点头。
“可以,但我们要录音。”林月拿出手机,“您不介意吧?”
记者愣了一下:“不……不介意。”
采访开始。记者问得很直接:
“请问是你们举报的吗?”
“你们和‘皇家烤肠’是什么关系?”
“有没有担心被报复?”
林月回答得更直接:
“关于举报人,我们不清楚,监管部门有保密规定。”
“我们是同行竞争关系,但一直遵守法律法规经营。”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卖干净的肠,其他的顺其自然。”
每个回答都简短、冷静、无懈可击。
记者最后问:“那您有什么想对来买烤肠的人说的吗?”
林月看着镜头,沉默了两秒。
“我想说,”她开口,“一根淀粉肠,五块钱,看起来是小生意。但再小的生意,也得对得起买它的人。我们这儿,每一根肠从哪来的,用什么酱,谁经的手,都清清楚楚。我们不怕查,随时欢迎来查。”
她说这话时,身后的煎锅正滋滋作响,油香混着酱香飘过来。小梅在给顾客打包,刘桂芳在低头找零,周屿在整理台账。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光明磊落。
记者关掉录音笔,由衷地说:“你们这个摊子……挺不一样的。”
送走记者,林月刚想松口气,第二个“访客”来了。
是“皇家烤肠”的区域经理,就是昨天打电话那个。四十多岁,西装革履,身后还跟着个拎公文包的年轻人,应该是法务。
“林老板,咱们谈谈?”经理皮笑肉不笑。
“就在这儿谈吧。”林月没动,“我这儿走不开。”
经理看了眼排队的人群,脸色不太好:“你确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
“我的顾客都是明白人。”林月声音提高了些,“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最好。”
周围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
经理咬咬牙,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信封:“这是律师函。我们正式指控你们恶意举报,不正当竞争,要求赔偿经济损失和商誉损失,共计二十万元。”
周围一片哗然。
二十万。够林月卖四万根肠。
但她没接信封,只是问:“证据呢?”
“什么?”
“你们指控我们举报的证据。”林月一字一句,“拿出来。”
经理噎住了。
“我们还在收集……”
“那就是没有。”林月打断他,“没有证据就发律师函,我可以反告你们诽谤。”
她这话一出,周围有人鼓掌。
经理脸涨得通红:“你别嚣张!我们公司有专业的法务团队,你一个摆摊的……”
“摆摊的怎么了?”排队的一个大爷突然开口,“摆摊的就不懂法了?人家姑娘说得对,没证据你说个屁!”
“就是!”一个大妈接话,“你们用坏肉还有理了?”
人群开始七嘴八舌地声援。经理和法务被围在中间,进退两难。
最后经理把信封往煎锅旁边的台子上一拍:“咱们法庭见!”
转身就走,背影狼狈。
林月拿起那个信封,看都没看,直接递给周屿:“收着,当纪念品。”
晚上收摊后,四人开复盘会。
“今天营业额多少?”林月问。
“两千一。”周屿报数,“又破纪录了。”
“律师函的事,大家怎么看?”
小梅第一个举手:“老板,我觉得咱们不能怕!他们就是吓唬人!”
刘桂芳点头:“对。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周屿推了推眼镜:“从法律角度,他们的起诉理由很牵强。但我们要做好持久战准备,这会耗费时间和精力。”
“那就耗。”林月说,“他们是大公司,我们是小摊位。但他们要脸,我们不要——我的意思是,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耗得起钱,我们耗得起时间。”
她顿了顿:“而且,经这么一闹,咱们的知名度反而上去了。今天很多顾客是专门过来支持我们的。”
“对!”小梅兴奋地说,“还有个阿姨说,她要在业主群里帮我们宣传!”
会议结束,小梅和刘桂芳先走了。周屿留下来陪林月收拾。
“林月,”他忽然说,“你今天在记者面前说的那些话……挺好的。”
“实话实说而已。”林月擦着煎锅,“我就是觉得,做生意跟做人一样,得坦荡。坦荡了,就不怕。”
周屿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你知道吗,你这种‘一根肠也要做出个道理来’的劲头,特别……”
他停住了。
“特别什么?”林月抬头。
“特别让人想跟着你干。”周屿笑了,“就算哪天你真的被告垮了,我估计也会想着,要不咱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林月也笑了:“那不至于。真要垮了,我就去考个食品安全员证,以后专门举报那些用坏肉的。”
两人说笑着收拾完。锁好车,正要走,林月手机响了。
是个本地号码。
她接起来:“喂?”
“林小姐吗?我是《城市商报》的记者,今天采访过您。”是那个女记者的声音,“稿子明天见报,主编给安排了个挺重要的版面。另外……有件事我得告诉您。”
“您说。”
“我同事今天去采访‘皇家烤肠’那边,他们透了个消息——说已经查到举报人的IP地址了,确实不是你们摊位的。但他们不打算撤诉,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商业策略,能拖垮你们。”
林月眼神一冷:“谢谢您告诉我。”
“不客气。我觉得你们挺不容易的。”记者顿了顿,“稿子我会客观写,但也带点倾向,麻烦你们理解。”
挂了电话,林月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屿。
周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知道吗,”他说,“我突然觉得,他们用这种手段,正好说明咱们做对了。”
“什么做对了?”
“做生意的路走对了。”周屿说,“他们得用歪招才能跟咱们竞争,那说明咱们的正道,走得比他们稳。”
这话说得有点绕,但林月听懂了。
她点点头,推起车:“走吧,明天还得接着煎肠呢。”
两人在夜色中往前走。路灯下的影子明明暗暗。
走到分岔路口时,林月忽然说:“周屿,谢谢你。”
“还谢?”
“这次是谢你……”她想了想,“谢你在我觉得‘不就是根肠吗’的时候,让我觉得,这根肠还真挺重要的。”
周屿笑了:“不客气。毕竟我也靠“这根肠”吃饭。”
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林月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街道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
她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事:律师函要处理,记者稿子要见报,生意要继续,肠还要煎。
但她不怕。
因为她有证据,有团队,有那些排队买肠的顾客。
还有这口煎了三年、还会继续煎下去的锅。
这就够了。
足够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家门口时,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陈皓发来的微信:
“看到新闻了。他们查到IP了,是我在公司用公共电脑发的举报邮件。我主动承认了,今天办完了离职手续。”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离职证明,日期是今天。
林月盯着屏幕,很久没动。
然后她打字回复:
“值得吗?”
几秒后,陈皓回复:
“值得。至少让自己想起来的时候能睡个好觉。”
林月收起手机,推开家门。
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妈在热汤,听见声音回头:“回来了?今天怎么样?”
“还行。”林月放下包,“就是有人要告我。”
她妈手一抖,汤勺差点掉地上:“什么?”
“没事。”林月走过去,接过汤勺,“他们要告就告,咱们该干嘛干嘛。”
她妈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随你爸,死倔。”
林月张牙舞爪的咧嘴:“倔点好,不容易被欺负。”
她盛了碗汤,坐在餐桌前慢慢喝。汤是排骨玉米汤,熬了很久,肉都脱骨了。
喝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在“肠常久久”的顾客群里发了条消息:
“明天照常营业。所有肠,保证干净。所有酱,保证用心。谢谢大家支持。”
消息发出去,立刻有人回复:
“支持咱们林老板!”
“明天来3根!”
“咱们小摊主团结起来!”
看着那些回复,林月眼眶有点热。
她还是吸着鼻子把汤喝完,碗洗干净,然后去洗澡。
明天,还得接着煎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