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恰似星垂野》财神在上

3、魔尊的凡间初体验

　　卿和坐在废墟里，花了足足三息时间来消化“性命相连，伤损共担”这八个字背后代表的、令人绝望的未来。

　　她缓缓抬起手，指着自己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冰碴子摩擦般的隐痛：“所以……你的伤，会‘漏’到我这儿？”她又指向男人肩头那个可怕的窟窿，“那个，我也要体验一遍？”

　　苍溟——刚才情急之下，他吐露了自己的名讳，虽然只说了姓氏，但配上这副尊容和追杀阵仗，卿和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大概率是那位传说中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尊——连眼皮都没抬，正闭目调息，试图压□□内肆虐的毒性和紊乱的力量。闻言，他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冰冷的单音：“嗯。”

　　卿和眼前又是一黑。

　　“那……你会死吗？”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次苍溟睁开了眼，暗金色的碎光在深渊般的瞳仁里流转，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封灵散’锁我灵脉魔力，肩伤蚀我本源。若无解，七日必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瞬间惨白的脸上，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我同命。我死，你殉。”

　　“……”

　　卿和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涌到喉咙口的悲鸣和脏话一起咽下去。她不能死，起码不能这么离谱地给一个刚见面的魔头陪葬！咸鱼也有求生欲！

　　“解药呢？”她声音发颤。

　　“无药可解。”苍溟重新闭上眼，“唯有一法。需以至阳至纯的‘凤凰心头血’为引，辅以‘万年冰魄玉髓’重塑灵脉，再寻一处先天混沌之气未散的秘境，方有七成把握拔毒重塑。”

　　卿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凤凰心头血？那玩意只在传说里！万年冰魄玉髓？那是九重天宝库都未必有的镇界之宝！先天混沌秘境？这年头哪儿还有混沌之气没被瓜分完的地方？！

　　“这跟‘无药可解’有什么区别？！”她差点跳起来。

　　“区别在于，”苍溟声音依旧冷淡，却透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绝境枭雄的笃定，“本座知道何处可寻这些。”

　　卿和心脏猛地一跳：“在哪儿？”

　　苍溟终于再次睁开眼，看向仙界壁垒之外，那广袤无垠的下界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凡间。”

　　“……”

　　卿和觉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许……真的要给这个不靠谱的魔尊陪葬了。去凡间？在追兵环伺、两人都重伤（尤其是他！）的情况下？

　　“追兵很快会折返。”苍溟打断她的内心哀嚎，挣扎着试图站起来，身形晃了晃。卿和心口立刻传来一阵眩晕和虚弱感，逼得她不得不赶紧爬过去，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

　　触手冰冷坚硬，像扶住了一截即将崩裂的玄铁。苍溟身体僵了一瞬，到底没有推开。他现在确实需要任何一点支撑。

　　“云集市西三百里，有通往东胜神洲的‘风隙’。”他声音低了几度，显然说话都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精力，“那是三不管地带，空间紊乱，可暂时隐匿气息。先去那里。”

　　“风隙？”卿和头皮发麻，“那里罡风乱流能把真仙都撕碎！而且我……我这点修为……”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摆摊和躲小灾啊！这种硬闯空间险地的活计，专业不对口！

　　苍溟侧过头，那双深渊般的眼睛盯着她，直到把她看得浑身发毛，才慢慢道：“你的‘运气’，现在也是本座的‘运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仍攥在手里的同心珏，“用它。指引最‘安全’的路径。”

　　卿和怔住。用……她的“好运”来导航？还是在这种玩命的情况下？

　　没时间犹豫了。远处天际，隐约又有了令人不安的法力波动。追兵果然在扩大搜索范围。

　　卿和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伤势、追兵、凡间这些让人头皮炸裂的事情，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知里——不是预测，而是“感觉”，感觉哪个方向“更轻松”、“更顺遂”、“麻烦更少”。

　　几息之后，她猛地睁眼，指向与苍溟所说“正西”偏差约莫十五度的方向：“那边！现在往那边走，遇到的阻力可能……最小？”

　　她语气充满了不确定。苍溟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迈步——“走。”

　　第一步就差点栽倒。共享的伤势和毒素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行动能力。卿和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半拖半架着比自己高大沉重得多的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已成焦土的摊位废墟，钻进云集市边缘混乱的建筑阴影和狭窄巷道。

　　过程比她想象的更狼狈，也……更诡异。

　　按照苍溟原本的路线，他们需要穿过一片时常有仙吏巡逻的露天广场。而按照卿和“感觉”修正后的路线，他们拐进了一条堆满废弃炼丹炉渣的小巷。刚进去不久，就听见广场方向传来呼喝和盘查声。两人屏息缩在臭气熏天的炉渣后，躲过一劫。

　　接着，前方必经的一座白玉桥忽然被一队仪仗华丽的仙官临时封锁戒严，据说是某位星君夫人路过。卿和硬着头皮“感觉”了一下，指向桥下浑浊的、飘着奇怪泡沫的护城河支流：“从……从下面淌过去？”

　　苍溟看着那泛着不详光泽的河水，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点头。

　　河水冰凉刺骨，带着腐蚀性的杂质，但对仙体伤害不大。关键是，当他们狼狈不堪地从下游一处隐蔽洞口爬出来时，发现那座白玉桥上空无一人——仙官队伍竟莫名其妙提前离开了。

　　类似的情形不断发生。有时候是巡逻队刚好转身，有时候是某处结界年久失修出现短暂漏洞，有时候甚至是两只仙兽突然打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每一次看似荒唐的选择，最终都险之又险地让他们朝着“风隙”的方向靠近了一截。

　　苍溟从一开始的沉默审视，到后来眼中渐渐染上深思。他不再完全依赖卿和的“感觉”，而是会在她指出方向后，结合自己惊人的战斗本能和对空间的洞察，做出微调。两人磕磕绊绊，竟形成了一种古怪而脆弱的配合。

　　当那处位于悬崖边缘、罡风呼啸如同万千厉鬼哭嚎、空间裂缝时隐时现的“风隙”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卿和几乎虚脱。而苍溟的状态更差，他脸色白得透明，抓着卿和胳膊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强撑。

　　“就是这里。”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跟紧，一步踏错，便是形神俱灭。”

　　卿和看着眼前那足以将神魂都吹散的恐怖乱流，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将同心珏紧紧贴在胸前，那里传来对方同样剧烈的心跳。她再次闭上眼，将“感觉”放大到极致。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模糊的方向，而是无数交错奔腾的“流”。有些“流”狂暴混乱，触之即死；有些则相对平缓，甚至存在着极其短暂、稍纵即逝的“缝隙”。

　　“左前三步，停一息，然后直冲正前方那个即将出现的灰白色漩涡！”她猛地睁眼，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犹豫。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苍溟用尽最后的力气，揽住她的腰，朝着她指示的方向，纵身一跃！

　　轰——！！！

　　足以撕裂耳膜的罡风咆哮声将他们吞没。天旋地转，空间扭曲，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从身边飞掠而过。卿和死死闭着眼，只感觉冰冷坚硬的手臂将自己箍得生疼，同心珏烫得吓人，将两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共同抵御着外界恐怖的撕扯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

　　脚下一实。

　　呼啸声骤然远离。

　　卿和踉跄着站稳，睁眼，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处荒凉破败、灵气稀薄的山坡上。脚下是粗糙的砂石，远处是连绵的、毫无仙家气象的普通山脉，天空是熟悉的、属于凡人地界的蔚蓝色。

　　他们离开了仙界。

　　成功了。

　　这个认知让她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苍溟也松开了手，背对着她，单手撑着一块风化的巨石，肩膀剧烈起伏，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和咳嗽。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新的、更现实的问题扑面而来。

　　卿和摸了摸空空如也的乾坤袋（早在摊位被砸时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又看了看苍溟那身破烂且血迹斑斑、在凡间堪称奇装异服的袍子，再感受了一下腹中传来的、久违的、属于肉体凡胎的饥饿感……

　　仙人不食五谷，那是建立在有仙灵之气补充的基础上。现在他们一个重伤濒死魔力被封，一个修为低微又共享了伤势，在这灵气匮乏的凡间，跟两个身体差点的凡人区别不大。

　　“那个……”卿和声音干涩，带着绝望的试探，“魔尊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苍溟缓缓转过身。那张即便苍白也俊美凌厉得惊人的脸上，此刻除了疲惫和痛楚，还浮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空白的凝滞。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周围全然陌生的、粗糙的凡间景象，最后，目光落在卿和写满“饿”和“怎么办”的脸上。

　　这位曾经跺跺脚三界震动、麾下魔将如云的魔界至尊，沉默了足足十息。

　　然后，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用一种近乎认命的、干巴巴的语气，吐出了此刻最关键、也最现实的问题：

　　“……此地，何处可以换取银钱？”

　　凡间的风，带着尘土和草木的气息，吹过两人同样狼狈的身影。

　　鸡飞狗跳的凡间求生，正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