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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脚妖寨欢迎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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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越往深处越凉。
官道前方的山影层层叠叠,像一锅准备上桌的“妖族大乱炖”。
我们队伍刚跨过西山界,大地像是换了个皮肤。
树更密,草更高,连空气都比城里浑一些。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接下来可能要在这里生活好几年。
我背后一阵凉意。
“沈主簿,”刘从事策马靠近我,笑眯眯地压低声音,“你别紧张啊,咱们这一路现在还算安全。”
“那什么时候不安全?”我问。
他指了指更前方的山道:“看到那两棵歪脖子树了吗?过了那里,就是妖的地盘了。”
我:“……”
你的“安全范围”划得也太随意了吧?
正想吐槽两句,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狼啸。
不,是妖啸。
那声音不凶,但听着能把人的脊背抖得像灵堂门口的风铃。
甲士们神色一凛,下意识摸上刀柄。
阎昼没停,反而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还顺手拨开一根挡路的树枝。
我怀疑他是故意装镇定,直到他淡淡补了句:“这是迎客声。”
迎客??
这种声叫迎客?
那不欢迎的时候是什么——饿鬼冲锋号?
我忍不住靠近他:“阎昼,你确定这是迎客?”
阎昼点头:“小妖示警用的。他们有规矩,听到第一声要停手里的事,第二声是探路,第三声才是真危险。”
“那刚才那声是什么?”
“第一声。”
他语气淡淡:“告诉寨里人:有人来了,别随便吃。”
我:“…………”
懂了,西山妖寨的欢迎方式是:
“客人到了,请大家今天先吃素。”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被气势吓到。
我是执行公务的,我是官府派来的,我是一个专业的小主簿。
可当第三声妖啸真的响起来时,我差点当场缴械投降。
那声比前面两声更低沉、更像某种……凶狠的咽喉震动。
空气仿佛都被压低半寸。
“这声是什么?”我声音有点硬。
阎昼停下,耳朵微动。
“——这是‘我们看见你们了’。”
我还没来得及吸气,前方树林“唰”一下分开。
一只大妖,从树影间跳了出来。
——真的,是跳。
像一座肌肉山突然蹿了出来。
它身形像人,但更高,肩宽腿长,头顶竖着两只兽角,脚踩兽爪,手上还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拔来的大木桩。
浑身的毛就是——粗糙版拖把混碳刷。
它盯着我们,眼睛里闪着黄色光点,像两盏随时会爆炸的小灯泡。
我脑子里瞬间出现三个字:
——完了吧。
大妖沉默一瞬,忽然张大嘴。
我以为它要冲下来撕人。
结果它大吼一句:
“官府 来人啦——!!”
我:“???”
甲士们:“???”
整个队伍都懵住了。
包括我。
阎昼倒是反应很快,抬手按了按额角,语气有点无奈:
“这妖……好像认识你。”
我确认自己没幻听,仔细盯着那妖脸。
好吧,完全没有印象,兴许我就长着一张大众脸,被妖错认。
当然很大概率应该是,就在一个月前,我在户部小吏房里翻旧账时,见过一卷杂乱无章的“边境异常记录”,其中有一条:
【西山·山脚寨】
某大型兽妖夜半下山,抢走村民三百斤稻谷,后又自行归还,并留下手书,写着:
“我等亦愿与民交易,只是无人肯来。”
当时我还感慨过一句:“这妖是不是研发部出身?怎么还写留言条?”
想必这大妖是错认为我们是官府派来调解的。
大妖踩着地面“咚咚咚”跑下来,停在队伍面前,小心翼翼盯了我几眼,突然——
非常唐突地伸手:“你真是官府派来的?”
我:“……嗯,你看我们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还能有假。”
大妖眼睛一亮:“那你肯定会写字!”
我:“…………??”
这也能把你激动成这样?
字是最近很稀缺吗?
它忽然一拍胸脯:“太好了!我们寨有好多事情没人记!你终于来了!”
这反应也太热情了。
队伍里的人都懵了。
刘从事甚至悄悄问我:“沈主簿,你是不是……来过这儿?”
我瞪他一眼:“我昨天才从城里出来。”
大妖忽然凑得特别近,凑到我几乎都能数它鼻毛的程度:“你会不会写那种很复杂的字?比如‘赊’,比如‘抵’,比如‘欠’?”
我:“……………………”
你们妖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都能成为字典需求?
阎昼走上前,把大妖往后一拨,语气冷淡:“别靠太近。她不是你们的字库。”
大妖委屈地“嗷”了一声。
旁边的妖影又从林子里冒出几个,全都探头探脑。
有的长耳朵、像兔子站着;有的有鳞片、眼睛绿油油的;还有一个小小的,看着像小孩,但尾巴比身子大。
他们倒不是来袭击的。
是……在看热闹。
妖族大型围观现场。
“沈主簿。”阎昼低声道,“他们好像……挺期待你的。”
“期待我干嘛?”
“你来记事呀。”
“……这不正常吧?”
阎昼侧头,看了我一眼:“你看他们这样像正常吗?”
确实不像。
看他们那眼神,不像要反抗,更像是——
终于有个能写明白字的来救我们了!
大妖挠挠头,对我说:“上一个会写字的,是五年前经过的道士。他写了一笔‘赦’,我们寨里跟到现在,不知道赦谁。”
我:“…………”
谢谢,我懂了。
你们这寨子的识字率大概和野猪一样低。
刘从事终于缓过神:“沈主簿,既然他们不攻击我们……要不要先进去看看?”
我深呼吸一下,点头:“走吧。”
大妖一听我们要进寨,兴奋得整个尾巴都竖起来。
“来来来!我带路!我们寨长听说官府的人要来,已经准备好……呃……准备好……反正准备了什么!”
你这话听着不像迎接我,更像召开“妖族大型问题反映大会”。
我们跟着它,踏入山脚寨的小径。
林子里的光被树叶切碎,落在地上斑驳闪动。
越往里走,越能看到——
原来妖寨真的在努力文明化。
门口竖着一块木牌,上书:
【山脚寨·安分守己·禁止乱咬】
字歪歪扭扭,好像被人咬过笔。
我忍住笑,不敢问“乱咬”之前发生过什么悲惨历史。
寨子里有小摊,有晒谷子的架子,还有三三两两的妖在修房子。
他们看到我们这群人类,既惊讶又兴奋,居然还有妖小声讨论:
“那个人类……会写字吗?”
“希望会……我家那笔账欠了三年……”
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来收税的。
我是来处理妖族版“老赖催收”的。
但最让我震惊的是——
有几个妖居然把帘子往旁边一拉,自觉整理摊位。
甚至有个小妖大喊:“快快快!把昨天偷的……咳,把昨天捡的鸡放回去!”
我差点笑到从马背上掉下去。
这哪是妖寨?
这是妖族大型“文明整顿现场”。
大妖一边领路一边回头:“沈主簿,小心点,我们寨子里……有时候地会塌。”
“塌?”
“一不小心踩到洞眼,就……哎呀!”
它话还没说完,身边的矮树下一只土黄色的小妖猛地跳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们为什么把官府的人带来?我们寨还没做好准备啊!”
大妖拍它头:“你闭嘴,她来写字的。”
“写……写字?”
小妖愣了三秒,一下抱住我马腿:“大人!!我们寨的欠条写不清!!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我听到这里终于明白:
为什么这寨子对我这么热情。
不是因为敬畏朝廷。
是因为这里——
没人会记账。
所以他们所有的矛盾、纷争、赖账、误会,全堆在一起,堆成了妖族版的垃圾山。
我甚至能想象:
寨长可能就是被无数张“谁欠谁三百斤谷子”逼疯了,才不得不向官府求救的。
我突然觉得:
我不是来镇压妖族的,也不是来收他们的钱的。
我是来给他们——
打一剂文明镇定剂。
我们继续往前,终于走到寨中心。
寨长就在那等我们。
一个皮毛灰白、个头比刚才那只大妖还高的老妖,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睛像树洞一样深。
他严肃、庄重,看得出是寨子里真正能镇住场子的妖。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
很久。
我心跳都快乱了。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像下极大决心似的,沉声问我:
“大人——你会不会写‘借据’?”
我:“………………”
寨长的声音忍着激动:
“我们寨的账,已经乱到——我连谁偷我儿子的鹿腿都查不清了!!”
我抬头看着西山的天空。
突然理解了。
为什么朝廷会派我来。
为什么妖会期待我来。
为什么阎昼一路上都在旁边冷眼旁观我。
因为——
这片山里,没有什么比“字”和“账”更稀缺的东西了。
我握紧手册,吸一口气。
“寨长,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沈梨舟,朝廷新设万妖税务司主簿。我不仅会写借据。”
我停顿一下,挺直腰板:
“我还会写……税册。”
寨长浑身一颤。
整个妖寨寂静三秒。
然后——
轰!!
像油锅沾到水似的,全寨沸腾了!
“税册是什么!”
“是不是能写清楚谁欠我那只鸡!”
“是不是能写明白哪个小毛偷了我家谷!”
“是不是能管住二虎那个混账的赌账!”
“是不是……!”
我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的妖群。
忽然觉得——
这或许不是个灾难。
这可能是个机会。
一个可以让妖不再乱来、人不再乱杀、我不再乱背锅的机会。
阎昼在我旁边站定,声音不高,却稳得像山岩:
“沈主簿。”
我侧头看他。
他盯着前方混乱的妖群,语气淡淡:
“你第一张税单,大概得从……‘欠条纠纷’开始写。”
我忍不住笑了。
“那就写吧。”
“妖山第一账,从借据开始。”
——万妖税务司的第一步,从这一刻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