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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写不得的妖账 ...

  •   寨长让我们今晚在寨里落脚后,说了那句“明天带你去看真正的麻烦”。
      此时此刻,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挂在我心里,晃来晃去,搞得我连晚饭都吃得不太安稳。
      说真的,妖寨的晚餐水平意外地……不错。
      妖们围着大锅,一边煮一边吵,像极了“乡村版火锅店 + 小区大妈群聊”。
      偶尔有妖往锅里扔点东西,扔进去之前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扔进去之后……我们更不知道那是什么。
      刘从事面前的碗里漂着一块疑似肉类的方形物体,他抖着手问我:“沈主簿,你说这……这是肉吧?”
      我盯着那块东西看了三秒:“你先别问,问了你就不敢吃了。”
      刘从事:“……”
      阎昼没坐在我们那桌,他靠着树,慢悠悠啃着一块烤得焦黑的兽骨,看起来比我们好多了。
      那姿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需要吃饭,只是“维持妖设”。
      吃到一半,小妖们开始窜来窜去。
      “狗蛋他娘!你家那只鸡跑我们锅里了!”
      “那不是我们家的,那是你们家昨天偷的!”
      “哎哎哎别吵了,沈主簿在这儿呢,小心被记账!”
      我刚喝了一口汤,当场呛住。
      ——比我预想得还快,妖寨已经把我当活账簿了。
      夜深时,寨长派人给我们安排了住处,是两间用木板隔开的屋子。
      屋外还有两只妖守夜,防止“山里东西乱跑来偷东西”。
      我半夜被什么声音吵醒。
      “咔哒……咔哒……咔哒——”
      像木头裂开的声音。
      我掀开帘子探头一看。
      阎昼站在屋前,背影高大,头微微侧着,明显在听什么。
      “你也被吵醒了?”我问。
      阎昼没回头,只淡淡道:“你听不到?”
      “听不到什么?”
      他又侧了侧头:“山上有东西在走。”
      我仔细听了听——
      确实有那种带着重量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得枝叶断裂。
      不是妖寨里的妖在巡逻,那声音太沉,像什么巨大的东西踩进湿泥里。
      我心里一紧。
      “是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阎昼沉默片刻,才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谢谢你,妖族执行官,回答得很“剧情推进”。
      我回屋躺下,失眠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寨长来叫我们。
      他神情很严肃。
      “沈主簿,”他说,“今天要带你去的地方——寨里平常不敢去。”
      我精神一振:“——危险?”
      寨长摇头:“不是危险。”
      他顿了顿,“是怕看见。”
      我:“……”
      这句话比“危险”两个字更不舒服。
      我们沿着山坡往上走,穿过树林,路渐渐变得崎岖。
      越往深处走,妖群的嘈杂声离我们越远,风声和昆虫声却开始明显。
      阎昼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得像机器。
      “寨长,”我问,“你说的那麻烦,到底是什么?”
      寨长叹息:“是我们山脚寨……欠下的老账。”
      我愣了一下:“欠谁的?”
      寨长没答。
      再往前走十几步,我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血腥。
      不是腐败。
      是……潮湿,沉重,像是被雨淋太久的泥土,却有股隐藏很深的霉味。
      阎昼忽然抬手,示意我们停下。
      前方的树林开了一道口子。
      寨长走上前,伸手拨开两根粗大的枯藤——
      我看到了。
      一座半塌的旧屋。
      屋子不大,但盖得整整齐齐的样子仍能看得出来,只不过如今大半被落石压住,屋檐塌下,梁柱断裂。
      门前空地上,积着厚厚的湿土和落叶。
      有几处脚印,看上去不是近期踩的。
      寨长低低开口:
      “这是……以前的税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税屋?”我重复。
      “对。”寨长神情黯然,“很多年前,人族官府来过一次,想在山里设个‘税屋’,让我们妖别乱来。结果……”
      他停住,喉结轻轻滚动。
      “结果,”寨长继续低声道,“来的人都死了。”
      我呼吸顿住。
      阎昼转过身,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平静中的锋芒,好像在说:
      ——看到了吧?
      ——这才是妖山真正的麻烦。
      寨长继续说:
      “我们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也还在争地盘。见到人族来筑屋,以为是要征地夺山。年轻妖冲动,不等官府说清楚就出手……后来死了好几个官,也死了我们这边的几个老头。”
      他的声音里没愧疚,也没辩解。
      更多是一种——
      “过去我们全都傻过”的沉重。
      “那之后,”寨长望着半塌的税屋,“官府再没派人来。妖山也再没立过规矩。每个寨子的账越积越乱,越乱越难收拾。”
      我忽然意识到——
      怪不得寨长第一天看到我时,那眼神那么复杂。
      他不是怕我不行。
      他是怕我重蹈覆辙。
      “沈主簿,”寨长看向我,“我们山脚寨这些年,欠下了很多账……有些是和妖的,有些是和人的。”
      他说这句时,眼神沉得像石头。
      “但最难写的账——”
      他顿了顿,“是死人留下的账。”
      我后背一冷。
      我隐隐明白他为什么说“是怕看见”。
      因为这里不是纠纷,不是小妖吵架,不是谁欠谁谷。
      这里——有血债。
      阎昼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寨长,你当年……在不在场?”
      寨长没有否认:“我那时候才百来岁,算半个毛头,跟着一群更毛的在后面乱喊。我没动手,但……我也没阻止。”
      这句话让刚才那股沉重更压在我们心口。
      我看着那半塌的木梁,脑海里出现一幅很不舒服的画面:
      ——雨夜。
      ——石落。
      ——官兵和妖混战。
      ——册子散落在泥水里。
      ——血迹被雨冲走。
      寨长突然抬起手,指向压着屋子的那块巨石。
      “这块石头不是自然落的。”
      我:“不是?”
      寨长摇头:“是……有人推的。”
      这一刻,连风都静了一下。
      有人推的?
      是妖?
      还是人?
      还是——某个不想让“税屋”立起来的人?
      我下意识看向阎昼。
      阎昼神情没变,但眼底明显凝住了一瞬。
      寨长弯下腰,从废墟边缘摸出一块被泥染黑的册纸。
      他递给我:“沈主簿,你看看这个。”
      我接到手里,轻轻擦掉泥。
      册纸上的字已经模糊,但我勉强辨认出几行:
      【山脚三寨——户籍草录】
      【户口数:五十三】
      【纳贡:谷五石、盐三斤、木料——】
      我心脏猛地一跳。
      这不是欠条。
      这是——
      正儿八经的官方“户籍登记”。
      也就是说——
      当年官府来建税屋,不是来“压妖”。
      他们是来——
      给妖办户口,纳入管理。
      可这个税屋被人推塌。
      来的人死了。
      这一件事,直接导致:
      ——妖山几十年无人问、无人理、无人建册。
      ——所有后续的混乱,都是从这屋塌的那一天开始。
      寨长看着我,语气很平静:
      “沈主簿,你不是第一个来妖山写账的人。”
      我手指微微发抖。
      “但你可能是,”寨长道,“第一个……能活着写完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周围一阵风刮过,把枯藤吹得沙沙响。
      阎昼走过来,站在我身侧。
      他的声音很轻,只让我听到:
      “你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叫我跟你一起上山。”
      我深吸一口气,把册纸紧紧握住。
      眼前这一间半塌的税屋,不仅仅是过去的废墟。
      它像是一个洞口,洞里埋着——
      妖的账、人族的账、国家的账、血的账。
      而我——
      是来把它们扒出来的人。
      我挺直背,看向寨长。
      “带我去看,”我说,“其他写不得的账。”
      寨长怔了一下,然后点头。
      他转身,指向山更深处。
      “下一处,比这里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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