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写不得的狐账 ...
-
山里早上凉得要命。
我从一堆毛茸茸的东西里醒过来,第一反应是——
我是不是被哪只妖抱着睡了一晚。
低头一看,是昨晚小妖们热情送来的“特制棉被”:
一床没缝好的兽皮,夹着一层不知道是草还是毛的填充物。
……好吧,不算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对面那位。
阎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人却不在屋里。
我顶着鸡窝头爬起来推门一看——
山寨中央那棵老树上,树枝横伸,晨雾绕着树冠打圈。
阎昼就半靠在一根枝桠上,装甲卸了一半,长腿随意垂着,手里转着一根树枝,看上去像是——
上班前提前半小时打卡,在公司楼下树荫底下刷手机的那种同事。
“早。”我抱着被卷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你就这么睡的?”
他垂眼看了我一眼:“树比床稳。”
……你这是对妖山基础设施有多不信任。
屋里传来一声如雷的鼾声。
刘从事还趴在桌上,嘴边压着昨晚没吃完的半个馒头,整个人和那馒头一起极其和谐地进入了梦乡。
我把被卷丢回床上,去井边打水洗脸。井口边已有几个小妖排队,有的缩成小狐狸,有的露半截尾巴,有的干脆拎着木桶打着哈欠。
我刚蹲下,旁边一只耳朵尖尖的小妖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沈官人,你脸怎么每天早上都洗这么久?”
“洗钱洗多了,怕报应。”我顺嘴回。
小妖眨眨眼:“……钱也会报应?”
“会的。”我把水往脸上扑,“欠得多了,就会长成你这种大小。”
小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
阎昼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
****
等刘从事被我用一盆井水从梦里砸醒时,寨长已经在寨门口等着了。
他换了一身相对整齐的衣裳,腰间还挂着一串铜锁一样的东西,看上去一副“今天要去见大事”的架势。
“沈主簿,昨夜可还歇好?”寨长客气地问。
我想了想昨晚那床“特制棉被”、耳边此起彼伏的打呼、屋顶偶尔掉下来的灰,礼貌点头:“还能活着起床。”
“那就好那就好。”寨长松了口气,随即神情郑重起来,“今日……就劳烦大人,跟我走一趟山脚。”
“看真正的麻烦?”我问。
他点头。
“那些连欠条都不敢写的账?”
寨长听到“欠条”两个字,眼皮明显抖了一下:“……对。”
刘从事一边拧衣裳,一边忍不住插嘴:“有多严重?昨儿那山寨大堂里堆的借据,都能给我压成肉饼了,再严重的话,是不是得把镇妖军喊来一队?”
寨长摇头:“喊军不是办法。”
他看向我,像是在斟酌用词:“沈主簿,那些账,一旦写下来……就不是‘欠粮’那么简单了。”
我眯了眯眼。
“怎么个不简单法?”
寨长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写下来,就得算数。山脚那些人,那些妖……早就不敢记了。”
——这话翻译成人话,很简单:
现在是靠“糊涂”在维持平衡。
一旦把糊涂翻成明白账,某一方就要吃大亏。
“走吧。”我收起袖口,“我就是来专门跟‘不敢记的账’谈谈的。”
阎昼抬腿就跟上了。
****
从山寨下山的路比昨天进山那段好走一点——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和自己的腿达成了某种和解。
晨雾还没散尽,山道边树叶挂着水珠,踩上去湿滑。
前方寨长领路,后面零零散散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妖。
“沈主簿。”刘从事压低声音往我这边凑,“你说这‘不敢记的账’,该不会是那种吧?”
“哪种?”
“嗯……那种‘一写就要出人命’的。”他表情很复杂,“我前几年在郡城见过,有个老财主逼人写借据,写的是三成利,结果一年翻一次,翻到最后,连人带地都算他的了。最后那家人上吊了。借据是记清了,可人没了。”
——古代版高利贷,配套上吊套餐。
“那也不是借据的错。”我说,“是借据上写的东西太难看。”
刘从事苦笑:“话是这么说……”
我想了想:“这儿借据之前都谁来写?”
“读书的。”刘从事道,“要不就是文吏,要不就是在县学读过两年书的秀才。妖山这边以前也有人上来写过几回,后来……”
他话音一顿。
“后来呢?”
“后来就没人敢来了。”他干笑两声,“你也知道,山高路远嘛。”
我看他这表情,就知道“山高路远”三个字里,掺着不少血泪史。
阎昼一直走在前头,这会儿忽然插了句:“山脚以前来过一个小吏。”
我抬眼看他。
“你也记得?”
“我那时候还没挂镇妖司名下。”阎昼道,“只是偶尔在山脚盯着。”
“那人后来怎么样?”
“调走了。”他顿了顿,“算他运气好。”
我勾了勾唇角:“听起来,好像有人不太想让他活着调走。”
阎昼没否认,也没顺着往下说,只是看了我一眼:“你今天少说两句狠话,多看两眼地。”
“看地?”我愣。
“山脚那块地,谁种、谁收、谁卖,谁吃利。”他淡淡道,“比你翻三百张借据实在。”
——好家伙,连调研范围都给我划好了。
专业妖族执行官,懂的。
****
山脚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从林间穿出去,视线一开阔,我才发现山脚竟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地。
平地上搭着十几间土房子,屋顶压着石块,门口晒着谷子和干草。再往外是一片梯田,黄绿交错,正是收成的季节。
田埂上有人弯腰割谷,旁边拦着一条小溪,溪边支着几块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什么,远处看不太清。
寨长指着那片屋舍:“这里原本是人族山民住的地方。后来妖山跟郡城做生意,这里就成了人妖都要经过的脚下集。”
“脚下集?”我问,“集市?”
“算是。”寨长道,“一个月逢三逢八,山上山下的,都在这里摆摊。”
这倒是和我前世见过的山货集市一模一样。
只不过以前是“土鸡土鸭土菜”,现在多半要加个“土妖”。
我顺着视线往前看,很快就看到了“集市”的影子。
在几间土房之间的空地上,稀稀拉拉搭了几个棚子,有人摆摊卖布、有妖摆摊卖野果,还有一条黑不溜秋的影子趴在地上,前面摆着几捆药草——大概也是摊主。
最显眼的是最中间那一摊。
那摊位搭得极讲究,棚顶盖了新草,前面铺着一张油亮的布,布上摆着一排排小坛子,坛口封泥压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
【山脚清酿·狐家酒坊】
牌子下面,坐着一只狐狸。
准确点说,是一只腿交叠、尾巴翘着、手里拿着算盘的狐狸。
她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小袄,袖口干干净净,耳朵从头巾里露出来,时不时轻轻抖一下。
有人来买酒,她尾巴一甩,笑眯眯地打量一眼,算盘拨得飞快:“两坛?给你算个整,七百文。”
买酒的汉子愣了一下:“不是说一坛三百五吗?”
“你要一坛,我就收你三百五哦。”她笑吟吟,“你要两坛,那我就收你七百。”
汉子被她绕得一愣一愣,最后挠挠头:“……听着好像赚了?”
狐狸小姐笑容更甜:“你看,你都笑了,那肯定是赚了。”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小妖忍不住偷笑。
我站在人群外,看了不到半刻钟,就基本把这摊的路数摸清了:
——典型“会算不会写”的类型。
——更准确点,是“只在自己算盘上记账”的类型。
“她就是你说的‘不敢写的账’?”我偏头问寨长。
寨长脸色微妙:“她是……其中一个。”
“叫什么?”
“狐九。”寨长压低声音,“山脚这一片,借她酒钱、借她银子的,十有七八。”
“借酒钱?”我挑眉,“买酒还赊账?”
“哪止酒钱。”寨长叹气,“山下人穷,种一年地,收上来的粮不够熬过冬,就会来她这儿借银子。她借得快,利钱好说话,还肯给人留‘面子’——只记在心里,不往纸上写。”
“利钱好说话?”我敏锐地抓住这个词,“怎么个‘好说话’法?”
“刚开始,只收一成。”寨长道,“后来慢慢两成三成地加……”
行,我懂了。
套路贷的基本模板:
先用“无抵押、来就借、不写纸”的温柔外衣,套住一圈人。
等所有人习惯了这种“方便”,再一点一点把利率调上去。
“那她借出去的银子,有多少?”我问。
寨长干笑两声:“反正村里地出了事,山上妖缺了粮,最后都要找她。你说呢?”
一言以蔽之:
——山脚流动性掌握在一只狐狸手里。
我视线又落回那块牌子。
【狐家酒坊】四个字写得很规矩,牌子边上却干干净净,连个“税”字影子都没有。
——既不挂人族官牒,也不挂妖寨的木牌。
——不在册,不纳税,只在黑账上存在。
“沈主簿?”寨长有点忐忑地看着我,“这……能算是‘妖税’的事吗?毕竟,她也没抢,也没杀,就是……”
“就是靠利差吃人。”我接过话,“抢和杀是刀子,利差是绳子。前者一下子,后者慢一点。”
寨长沉默。
刘从事在旁边咽了咽口水:“那我们要……抓她吗?”
“先别急。”我笑了一下,“抓以前,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哪件?”
“她到底欠的是谁的账。”
寨长愣住:“她是借钱给别人的,怎么会欠账?”
“她不在妖寨登记,不在郡城立案。”我指了指那一排小坛子,“那她这些酒是从哪来的?粮从哪来的?用的地是谁的?这些,都要算在‘账’上的。”
我抬脚往前走。
****
我走近摊位的时候,狐九刚送走一个买酒的客人。
她瞥了我一眼,笑得客客气气:“官人要打酒吗?我们这酒山泉酿的,不掺半点水。”
……你这话要是被我前世酒厂的质检部听见,能从夜班骂到白班。
“酒暂时不急。”我把袖子一拢,“我想跟你聊聊账。”
“账?”她眼睛一弯,“小本生意,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写账?”
“写在心里。”她拍了拍胸口,“记得牢。”
“那你借出去多少银子?”
“多了。”她笑,“反正收得回来。”
“每家借多少?”
“看情况。”
“多少家?”
“也多了。”
她每一个回答都笼统得可以,听上去既像是“生意太忙记不清”,也像是“不想跟你细说”。
周围已经慢慢围了几个人,有人认出我这个外来官,窃窃私语。
“沈主簿……”刘从事小声提醒,“现在围观的人多,要不要……”
“正好。”我压低声音,“税务工作,讲究‘公开透明,阳光征收’。”
狐九耳朵抖了一下,似乎对“阳光征收”四个字产生了悲痛的联想。
“狐九姑娘。”我笑着看她,“你在山脚做生意多久了?”
“七八年吧。”她笑,“从小摊一点一点做起来。”
“七八年,挺不容易。”我点头,“那你这些坛子里,用的粮都是你自己种的?”
她一滞:“自然不是。山上圃子小,哪够用。”
“那就是从山下收的?”
“嗯,收些。”
“每年收多少?”
狐九的尾巴慢慢停了。
我掐了掐手指:“我刚才看了下,你这摊位摊面不小,一坛酒至少得二十斤粮。你摊上有三十坛,后头棚里我就不算了。就算你周转快,一个月卖完一轮,一年十二轮,那至少是——”
我在地上用树枝写了个数字,又随手圈了圈。
“七千多斤。”
周围看热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对普通山民来说,这个数字太直观了:
——那是十几户人家一年的口粮。
狐九的笑容终于僵了僵:“官人会算账。”
“粗略算算。”我把树枝在手里转了一圈,“当然,我这是按最低量估的。你这生意做得好,说不定翻一倍也不奇怪。”
她不说话了。
“你从山下收粮,用银子?”
“……是。”
“银子从哪来?”
她沉默了一瞬,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做生意赚的。”
“你一开始也做这么大吗?”
“那自然不是。”
“所以——”我慢慢道,“你是先借银子,再收粮,再卖酒,再借银子。银子流来流去,你在中间拿了价差;粮流来流去,你在中间拿了利差。”
狐九的尾巴又开始晃,只不过这次晃得有点乱。
“你做的不是‘酒坊’。”我看着她,“是山脚的‘银粮转运站’。”
周围几个山民脸色都变了。
他们以前只知道“狐家酒坊借钱快、酒好喝”,还真没谁从整个流转角度想过。
“你说得很有道理。”狐九勉强笑了笑,“那又如何?”
“没如何。”我语气轻松,“只是按大周律例——凡开设市坊,长期收买粮食转卖的,都要登记户籍,立册纳税。”
我停顿了一下,笑得温和:“你纳了吗?”
狐九:“……”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一瞬。
“沈主簿。”寨长小声扯了扯我袖子,“山脚这边……以前没来过官吏立册的。”
“那就从今天开始。”我道,“总得有第一个。”
我从袖中取出随身带着的小册子和笔。
那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原本打算用来记妖山见闻,没想到这么快要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妖户册”雏形。
“狐九?”我问。
她咬了咬牙:“在。”
“姓?”
“……就叫狐九。”
“族谱没有姓?”
“我们妖,不太讲究这个。”
“那就先记狐九。”我在册上写下两个字,“山脚狐家酒坊主人。从事粮酒买卖、银粮借贷业务。”
“喂。”狐九终于忍不住了,“你写那么多做什么?”
“写清楚一点,将来好算税。”我冲她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只算你的。”
狐九被噎了一下:“那你还要算谁的?”
“买你酒的,借你银子的,你供应的田地。”我一本正经,“该在账上的,一个都不会漏。”
周围山民“嗡”的一声乱了。
他们原本只是来看热闹,没想到不小心围观成了“全体纳税现场”。
“沈官人,我们只是穷山里种地的啊……”有汉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穷。”我说,“所以才要记账。”
“啊?”
“你们不记账,谁知道你们穷到什么程度?谁知道你们这些年被利钱啃走了多少粮?谁知道你们被迫卖了多少地、多少劳力?”
我手里的笔敲了敲小册子:“你们现在什么都不写,只凭一张嘴、一串传言、一点羞耻心活着——这就是你们唯一的护身符,也是唯一的绞索。”
山脚的风似乎停了一瞬。
狐九眯起眼睛盯着我:“沈主簿,你这话,可不像只来收税的。”
“我本来也不只来收税。”我抬眼看向她,“我来,是给你们立一张明白账。”
“明白账一旦立起来——”
我把那张初成的“妖户册”翻给她看。
第一页,只有她一个名字。
“从今日起,你狐九,不再只是‘狐家酒坊’。你会出现在大周的册子上。”
我慢悠悠道:“这意味着,你欠的不只是山脚山民的情,还有朝廷的税。”
狐九呼吸明显重了半分。
她盯着那一行字,像是盯着一根把自己和什么东西捆在一起的绳。
片刻,她忽然笑了。
“沈主簿。”她尾巴慢慢竖起,“你知道吗?以前也有人拿着册子、拿着笔,来山脚给我们记账。”
“哦?”我抬眉,“那后来呢?”
“后来啊……”她笑意渐渐冷下来,“那本册子烧了。写册的人,也差点一起烧了。”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溪水声。
我合上小册子。
“所以你现在想干嘛?”我问,“再烧一本?”
狐九歪着头看我:“你不怕?”
“怕。”我诚实,“但怕也要记。”
我把册子收入袖中:“因为这一次,不是只有你们自己看。是上面看,郡城看,户部看。”
“你若烧册,就是烧朝廷的账。”
我笑了一下:“你借了那么多银子,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想必不至于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狐九盯着我好一会儿,耳尖微微抖动。
半晌,她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尾巴一甩:“好啊。”
“好?”
“你要记,就记。”她咬字清楚,“但我也要跟着看。你记谁的,我都要看。”
“可以。”我点头,“税法里有一条——征税人有权查看计税依据。”
“那我就是……被征税的人?”她苦笑,“听起来也怪新鲜的。”
我笑:“习惯就好。”
****
散场的时候,山民们还在小声议论。
有人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沈官人,你真能……帮我们算清吗?”
“能不能帮,是后话。”我说,“但你们要愿意把以前的借银、借粮,一笔一笔说出来。”
“那说出来,会不会……更难看?”他脸有点红。
“现在不说,将来只会更难看。”
我拍了拍他手背:“记住一件事——”
“账,不是用来吓人的,是用来救命的。”
说完这句,我自己都愣了一瞬。
这话,说到底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前世那么多纳税申报表和稽查报告,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
这些写在纸上的东西,真的是一条条在山间流动的命。
阎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
“你刚才那番话。”他淡淡道,“挺像你们人族的什么……”
他想了想,“税宣?”
“宣传提纲嘛,总要背几套。”我顺嘴回。
他看着我,忽然问:“你真打算把这山脚所有的账都记清?”
“当然。”
“那你知道,你一动他们的账,就会动到谁的牙吗?”
“谁的?”
阎昼看向更远处的山路尽头。
那里有一条不那么显眼的小道,像是通往山外的官路。
“郡城。”他说,“还有郡城后面的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风从那边吹来,拂过狐九的摊位,拂过山脚的田地,也拂过我袖子里那本刚写下“狐九”两个字的小册子。
一瞬间,我有点想念京城户部安静的账房。
——在那里,账只是账。
——而在这里,账一旦写下去,就是刀。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种莫名的紧张压下去,勾起嘴角。
“那正好。”我说,“我本来就是拿着‘刀’来的。”
阎昼侧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也不可察觉地勾了勾。
“沈梨舟。”他道,“希望你记得住你今天说的话。”
“放心。”我拍了拍袖子里的册子,“我记性一向比账本好一点。”
——至少,目前是这样。
山脚的雾气慢慢散开,阳光从云缝里倾下来,照在那个刚刚被写进册子的名字上。
狐九。
第一只,被万妖税务司记在纸上的妖。
也是这座山林里,一笔真正“写不得的账”开始松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