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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第十章

      他想起来了。那首诗,那首在傅成勋记忆碎片里只写了两句的诗,第三句第四句……他刚才在梦里续上了?

      不,不是他续的。是梦里的傅成勋念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傅成勋想写什么?

      牧歌抱着头,手指插进发间。记忆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点,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他和傅成勋的联系,远比他以为的更深。不是单向的观察,不是偶然的共鸣,而是某种……双向的渗透。

      他摸向小腿,抽出那根短木枪。枪身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微光,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傅成勋,”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你到底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窗外,更夫敲响了梆子。

      三更了。

      距离婚礼,还有两天。

      九月十一,寅时三刻。

      天还没亮,牧歌就被客栈房门外的动静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窗纸外透进灯笼摇曳的光晕,人影绰绰,脚步声细碎而急促。

      “牧哥儿醒了吗?”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不容置疑,“吉时快到了,老身带人来伺候您梳洗更衣。”

      牧歌拥着被子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乱跳。他低头看看自己——还是那身靛蓝粗布衣裳,头发睡得乱糟糟。这一切真实得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不是梦,他真的在明朝,真的要嫁给一个只存在于记忆碎片里的男人。

      “进、进来吧。”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门开了,涌入四五个人。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深紫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相和善但眼神精明。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捧着铜盆、布巾、皂角等物,再后面是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一个大木箱。

      “老身姓陈,是傅家内院的管事妈妈,七叔老爷吩咐我来伺候哥儿。”陈妈妈福了福身,目光迅速在牧歌身上扫过,脸上笑容不变,“哥儿昨儿休息得可好?”

      牧歌点点头,喉咙发干。

      陈妈妈不再多话,开始指挥:“春杏,夏荷,伺候哥儿洁面净口。王婆李婆,把嫁衣和头面取出来熏一熏香。”

      房间立刻忙碌起来。两个小丫鬟上前,一个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另一个端来青盐和柳枝让他漱口。动作轻柔但利落,显然是做惯了的。牧歌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摆布,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就要结婚了。和一个男人。在四百多年前。

      这念头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哥儿别紧张,”陈妈妈一边从木箱里取出一套大红色的嫁衣,一边温声说,“成勋少爷是顶好的人,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您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

      嫁衣展开,是正红色绸缎,上面用金线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头面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凤冠、挑心、分心、顶簪、掩鬓……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牧歌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想起在现代时,他写过的那些古装剧本里,婚礼场面总是被描绘得盛大华丽,新郎新娘如何天作之合,如何羡煞旁人。那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种场景的主角——而且还是以这种荒谬的方式。

      “来,哥儿起身更衣。”陈妈妈亲自过来扶他。

      嫁衣一层层穿上身:中衣、内衫、外袍、霞帔。每一层都有讲究,带子怎么系,衣襟怎么掩,袖口怎么挽。牧歌像个大型娃娃,被几人围着摆弄。嫁衣很重,压得他肩膀发沉,金线刺绣摩擦着皮肤,微微发痒。

      最后是头面。凤冠戴上的那一刻,牧歌觉得脖子都快断了。金器的重量,宝石的冰凉,还有那垂下来的珠帘,在眼前晃荡,模糊了视线。

      “盖上盖头,就齐整了。”陈妈妈取来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红绸盖头,轻轻罩在他头上。

      眼前顿时只剩一片朦胧的红。他听见陈妈妈对丫鬟们吩咐:“你们先出去候着,我再说几句体己话。”

      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陈妈妈。

      红盖头下,牧歌看不见陈妈妈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在自己面前站定。

      “牧哥儿,”陈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老身知道您是七叔老爷半路救回来的,身世不明,心里必定惶恐。但既然进了傅家的门,有些话,老身不得不嘱咐您。”

      牧歌屏住呼吸。

      “第一,傅家是百年大族,规矩多,您虽是金贵的坤泽,但也得谨言慎行,莫要怠慢。第二,仓促成婚是委屈了您,可七叔老爷救了您的命,这般大恩,您不能不报。第三,成勋少爷身子骨不算强健,这些年为家里操劳,落下些病根,您要多多体谅。第四——”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这婚事办得急,是为着红雪少爷还困在镇抚司。少爷心里苦,您要多担待些,莫要与他置气。”

      每一句都是提点,每一句也都是警告。牧歌听懂了:你要感恩,要顺从,要体谅,要识大体。因为你不是正儿八经嫁进来的,你是“报恩”来的,是“冲喜”来的。

      他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嗯”。

      陈妈妈似乎满意了,拍了拍他的手:“哥儿是个明事理的。吉时到了,咱们走吧。”

      门再次打开,喧闹声涌进来。牧歌被陈妈妈扶着起身,一步步走出房间。盖头遮挡了视线,他只能看见脚下的地面:客栈的木楼梯,青石板路,然后是轿子的门槛。

      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停在客栈门口。轿身雕花描金,轿帘上绣着百子千孙图。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新娘子是傅七爷从路上救回来的……”

      “模样听说极好,还是个坤泽呢!”

      “傅大少爷这时候成亲,真是……”

      “嘘!小声点!锦衣卫的人也在呢!”

      最后那句像根针,扎进牧歌耳朵里。他上轿的动作僵了一下。

      陈妈妈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儿别怕,都是来道贺的。”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轿子被稳稳抬起,开始前行。颠簸感传来,伴随着轿夫整齐的号子声,还有沿途的鞭炮声、锣鼓声、人群的欢呼声。

      牧歌坐在轿子里,双手紧紧攥着嫁衣下摆。掌心全是汗。

      他不知道轿子走了几条街,转了几个弯。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刻都是煎熬。终于,轿子停了下来。

      轿帘被掀开一角,一只手递进来一根红色绸带,绸带那头握在另一只手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虎口处有薄茧。

      是傅成勋的手。牧歌在记忆碎片里见过无数次的手。

      他颤抖着握住绸带的这一端。

      “哥儿,下轿了。”陈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跟着绸带走,老身会在旁提醒。”

      牧歌被搀扶着下轿,踩在铺了红毡的地面上。绸带那头传来轻微的牵引力,带着他往前走。耳边是陈妈妈不断的提示:“抬脚,门槛……小心台阶……往左半步……”

      还有周围嘈杂的道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恭喜恭喜!新婚大喜!”

      “傅大少爷好福气啊!”

      “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每一句都像锤子敲在心上。牧歌低着头,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只能看见傅成勋的靴尖——黑色的官靴,鞋面上绣着云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厅。人声更加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食物香,还有熏香的味道。牧歌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着恶意的。

      “新人到——!”司仪高亢的声音压过一切嘈杂。

      绸带牵引着他停下。他站在傅成勋身边,隔着盖头,能隐约看见对方大红色的喜袍下摆。

      “一拜天地——!”

      他被轻轻按着转身,对着门外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转向左侧,再次躬身。他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带着哽咽说“好孩子”,应该是傅大娘。还有一个苍老的男声“嗯”了一声,大概是傅家三叔公。

      “夫妻交拜——!”

      他和傅成勋面对面,躬身对拜。低头时,他看见傅成勋握紧绸带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送入洞房——!”

      欢呼声、掌声、起哄声瞬间炸开。牧歌又被绸带牵引着,离开大厅,穿过回廊,走向后院。

      每一步,都离那个陌生的“丈夫”更近一步。

      前院,喜宴正酣。

      傅成勋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他端着酒杯,在席间应酬,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是空的。

      “成勋,恭喜啊!”一个锦衣卫百户端着酒过来,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弟的事……唉,也是运气不好。不过今天你大喜,不说这些晦气话,来,我敬你一杯!”

      傅成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入口醇厚,但滑过喉咙时像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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