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业成歌》hylinone871

2、第 2 章

　　第二章

　　牧歌手忙脚乱地暂停，倒退，重放那个笑容。一遍，两遍，三遍。全息投影里，枫叶定格在半空，男子的笑容凝固在最佳角度。牧歌伸手去碰，手指穿过光影，什么也摸不到。

　　“傅成勋……”他喃喃念出碎片旁自动标注的名字。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牧歌把那短短三十秒的片段看了不下五十遍。他注意到傅成勋笑时左唇角比右唇角翘得稍高一点，注意到他执笔时小指微微悬空，注意到他腰间佩的玉环是青白玉，雕着简易的云纹，注意到他转身时衣袂扬起的弧度像水波……

　　直到宿舍的定时灯自动熄灭，牧歌才从全息投影前抬起头。窗外月色清明，他摸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不知什么时候也扬着。

　　好吧，牧歌作为待嫁的OMEGA，在距离完成他自身的记忆投射实验结束3年之后，第一次，春心萌动了。

　　春心萌动的后果是，牧歌开始做梦。

　　一开始只是单纯梦到那个笑容，在模糊的梦境背景里，傅成勋站在枫树下回头一笑，然后就散了。接着梦到细节：他衣领上细密的刺绣针脚，腰间玉佩的穗子是什么颜色（鸦青色？），走路时先迈左脚，步幅不大但稳当。

　　然后梦境开始自行填补空白。牧歌没在片段中见过傅成勋讲话，但梦里他听见了声音——清朗的，带着点书卷气，念诗时尾音会微微拖长。牧歌没见过他看书，但梦里傅成勋坐在窗边，指尖划过书页，偶尔会轻轻念出某个句子，眉头微蹙。牧歌更没见过他用餐，可梦里傅成勋用筷子的姿势都清清楚楚：三指执筷，夹菜时手腕轻转，吃相斯文但不拘谨。

　　这些梦太真实了。真实到牧歌早上醒来时，能记得梦里枫叶的气味（清冷的，带点枯焦感），记得傅成勋袖口熏的香（像是松针混着淡淡的檀香），甚至记得梦里某个瞬间阳光照在傅成勋睫毛上投下的细小阴影。

　　他开始在剧本里偷偷加入“傅成勋元素”。将军笑起来眼尾要上挑，文人执笔时小指要悬空，角色腰间要佩青白玉环。导演看了新稿子，居然说“人物生动多了”。牧歌心虚地接受夸奖，心里却有个小声音在说：这不是我创造的，是我“记得”的。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牧歌做了个完全不同的梦。

　　不再是枫叶庭院，而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傅成勋坐在桌前，蜡烛的火苗跳动着，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正在写信，写得很急，笔尖几次划破宣纸。窗外传来隐约的打更声——三更了。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红衣少年冲进来，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和傅成勋有五六分相似，但更锐利，像出鞘的刀。少年急促地说着什么，傅成勋猛地站起身，墨汁打翻了，在信纸上洇开一团黑。

　　牧歌想听清他们说什么，但梦境开始扭曲。画面碎裂成一片片，最后定格在傅成勋转过头来的瞬间——不是笑容，是牧歌从未见过的、冰冷而紧绷的表情。他嘴唇动了动，牧歌这次看清了口型：

　　“红雪，你糊涂！”

　　梦醒了。牧歌浑身冷汗地坐起来，窗外天刚蒙蒙亮。他摸过手机，下意识点开搜索框输入“傅成勋 红雪”。

　　搜索结果为零。正常，记忆碎片里的人物大多在正史中不留名。

　　但那个红衣少年……傅红雪？这名字有点耳熟。牧歌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终于想起前段时间看明代野史杂记时，似乎见过“傅氏双璧”的记载，说嘉靖年间有一对傅姓兄弟，兄善文，弟善武，后卷入某桩宫廷秘事，下落不明。记载极简略，连名字都没留全。

　　心脏跳得有点快。牧歌下床倒了杯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时，他忽然想起时间雕刻师的话：“如果看完后连续做相关的梦……立刻联系我。”

　　他找出那张黑色卡片，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了。不急不缓的三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牧歌透过猫眼看去，浑身一僵。

　　门外站着时间雕刻师。还是那身深灰色长袍，银边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他抬起手，又敲了三下。

　　牧歌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你梦到他了，是不是？”时间雕刻师开门见山，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牧歌张了张嘴，最后点了点头，“不只是梦到，我还……还梦到了没看过的内容。一个红衣少年，叫红雪，傅成勋的弟弟，他们好像遇到了麻烦……”

　　时间雕刻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走进宿舍，反手关上门，动作流畅得像提前演练过。“你连接上了记忆场。”

　　“什么？”

　　“记忆碎片不是孤立的数据包。”时间雕刻师在牧歌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也坐，“它像一块磁石，会吸引相关的记忆信息。你看的那段碎片属于傅成勋，而你现在——通过梦境——正在无意识地捕捉散落在历史场里、属于他的其他记忆残片。”

　　牧歌愣愣地坐到床边：“这……这不好吗？我正好需要更多素材……”

　　“不好。”时间雕刻师的声音冷了下来，“因为傅成勋的记忆场是‘污染区’。”

　　这个词让牧歌后背一凉：“污染区？”

　　“有些历史人物的记忆场因为特殊原因——通常是强烈的情绪波动或事件冲击——会产生‘记忆辐射’，能够跨越时间场影响后来者。傅成勋就是其中之一。”时间雕刻师从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波纹状的图形，“你看，现在你宿舍里的记忆辐射读数已经超标三倍了。”

　　牧歌盯着那些波纹：“那……那会怎样？”

　　“轻则持续做相关梦境，重则产生认知混淆，分不清现实和记忆投影。”时间雕刻师收起仪器，直视牧歌，“最严重的案例，当事人会坚信自己是那个历史人物，言行举止完全模仿，最后需要进精神修复中心。”

　　牧歌下意识地抱住膝盖：“可我……我只是个编剧，我对他没那么多……”

　　“你有。”时间雕刻师打断他，指了指牧歌桌上的剧本稿，“你这一个月写的所有人物都有他的影子。你开始研究嘉靖年间的服饰、饮食、礼仪，你甚至——”他目光扫过牧歌的书架，“——买了《明代武备志》和《嘉靖朝内阁档案汇编》。”

　　牧歌哑口无言。他这才意识到，这一个月自己不知不觉中收集了多少关于那个时代的东西。

　　“我需要怎么做？”他小声问。

　　“首先，停止接触任何相关记忆碎片。”时间雕刻师说，“其次，你跟我去一趟协会，做个记忆场净化。最后——”他顿了顿，“——我们需要谈谈傅成勋到底是谁，以及为什么他的记忆场会是污染区。”

　　“你知道他是谁？”牧歌抬头。

　　时间雕刻师沉默了片刻。“我是密宗的人。”他终于说，“傅成勋的记忆场，是我们监测了十五年的重点污染源。”

　　密宗。牧歌听过这个名词，在历史课的角落里——明代一个半隐秘的宗教团体，据说与宫廷关系密切，嘉靖年间尤其活跃，后来随着明朝衰亡而销声匿迹。教科书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你们……现在还存在？”

　　时间雕刻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站起身：“收拾一下，跟我走。你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单独留在宿舍了。”

　　牧歌犹豫了。他看着时间雕刻师平静无波的脸，又想起梦里傅成勋那个冰冷的眼神。最后他问：“傅成勋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那个红衣少年……傅红雪，他做了什么？”

　　时间雕刻师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清晨的阳光涌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嘉靖三十一年秋，”他说，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动什么，“傅家别院里住进了一批借宿的书生文士。他们表面上吟诗作对，暗地里谋划要为难一位避居佛寺的贵人——裴皇后，当时的废后，在冷宫失火后得皇帝特许移居宫外寺庙清修。”

　　牧歌屏住呼吸。

　　“傅成勋的弟弟傅红雪发现了他们的计划。那孩子才十八岁，性子烈，武艺好，为了保护傅家不被牵连，他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在那些人的酒里下了迷药，想把事情糊弄过去。”时间雕刻师松开窗帘，转过身来，“但他没想到，那天夜里锦衣卫突然搜查别院，把所有人——包括昏迷的书生，包括傅家兄弟——全抓了。审问时，有几个人为了脱罪，攀咬傅家是主谋。傅红雪当场暴怒，动了手。”

　　“然后呢？”

　　“然后不可收拾了。”时间雕刻师说，“锦衣卫镇抚司的牢房，进去了就很难全须全尾地出来。傅成勋为了保弟弟，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包括密宗的一些旧缘。但他不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