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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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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牧歌闻声抬头,整个人僵住了。
走出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修长,简单的白大褂穿在身上有种清爽的书卷气。他的眉眼——牧歌的呼吸停了一拍——那眉眼轮廓,那鼻梁的弧度,甚至微微抿唇时左侧唇角稍高的习惯,都和记忆碎片里的傅成勋有七分相似。
不,不是完全一样。傅成勋的气质更沉静,带着古人的端方;眼前这位则更鲜活,更现代,眼神里有种理工科学生特有的专注和一点点睡眠不足的困倦。但那张脸……
“谢羽航,”顾渊迅速恢复平静,“投射结束了?感觉如何?”
被叫做谢羽航的年轻人走到咖啡机前,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还行吧,就是看得有点心塞。我上辈子这么倒霉的吗?考个科举被舞弊案牵连,做个小官遇上灾荒,最后还因为直言进谏被贬到边陲……唉。”
他端着咖啡转过身,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别人。目光与牧歌对上时,他礼貌性地笑了笑:“新来的实习生?”
牧歌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的大脑正在经历一场短路——这不是低配版的现代傅成勋?不对,是青春版?科技版?总之是一张相似度足以让他心跳加速的脸。
顾渊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隔开两人的视线:“这位是牧歌,编剧系的,来咨询一些历史资料的问题。谢羽航,我们这的记忆投射体验员。”
“体验员?”牧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还有点飘。
“嗯,”谢羽航喝了口咖啡,靠在桌沿上,“顾老师他们需要测试记忆投射设备对人体的影响,还有不同时代记忆场的适配度,我就来当小白鼠了。反正我历史系的,看这些也算专业学习。”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牧歌注意到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额角也有一层薄汗。这不是“体验”该有的反应。
“你刚才投射的是哪个时代?”牧歌忍不住问。
“明嘉靖年间,一个叫……林昭的读书人。”谢羽航揉了揉太阳穴,“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普通小官的一生。但细节太真实了,被贬出京那天,城门口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我都还记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有些恍惚。顾渊立刻打断:“羽航,你今天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记得写体验报告。”
谢羽航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某种残留的感觉甩出去:“哦,好。”他把咖啡一饮而尽,杯子放在桌上,朝牧歌点点头,“那我先走了,牧同学,有机会再聊。”
他走向门口,脚步有些虚浮。牧歌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关上。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咖啡机已经停止工作,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嗡声。
“他……”牧歌转过头,看向顾渊,“他长得很像傅成勋。”
“我知道。”顾渊平静地说。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顾渊走回桌后坐下,“谢羽航是傅成勋记忆场的‘自然共鸣体’。大约每百年会出现一个——基因序列、脑波频率、甚至潜意识结构都与原主高度相似的人。他们对特定历史人物的记忆场有天然的亲和力,但也更容易被侵蚀。”
牧歌抱紧了膝盖上的木枪——它还在那里,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所以你让他来体验记忆投射,是为了研究这种共鸣现象?”
“是为了保护他。”顾渊的语气里难得地透出一丝疲惫,“如果不加以引导和训练,共鸣体会在青春期开始就自发接收记忆场的碎片,最终可能导致人格解体。谢羽航十六岁时开始做关于明朝的梦,十八岁那年差点在梦游中从宿舍窗户跳下去——他以为自己要‘逃离锦衣卫的追捕’。”
牧歌感到后背发凉。
“我们找到他,给他训练,让他学会区分‘自己的记忆’和‘共鸣的记忆’。”顾渊继续说,“同时也通过他的体验数据,研究记忆场的传播规律。本来一切都在控制中,直到……”
“直到我接触了傅成勋的记忆碎片。”牧歌接上了后半句。
顾渊点头:“你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原本稳定的记忆场开始活跃,共鸣体谢羽航的体验数据也出现了异常波动。而今天这根枪的出现,说明扰动已经到了实体化阶段。”
牧歌低头看着木枪。枪身的木质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些细小的刻痕像是沉默的文字,记录着三百年前某个人紧握它时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顾渊没有立刻回答。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档案,推到牧歌面前:“两个选择。第一,我立刻对你进行记忆场剥离手术,强行切断你与傅成勋记忆场的联系。但手术有风险,可能导致部分记忆丢失,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因为联结太深,剥离失败,你会陷入更深层的融合。”顾渊直视他,“第二个选择,你正式加入我们的研究,学习控制记忆场共鸣的方法,同时帮助我们弄清楚傅成勋的记忆场到底想完成什么——那本失踪的记录在哪里,为什么三百年后它突然开始活跃。”
牧歌翻开档案。第一页是傅成勋的基本资料,寥寥数行:
傅成勋,字文瑾,生于明嘉靖六年(1527年),卒年不详。浙江绍兴府人。嘉靖二十五年举人,未入仕。密宗第三十七代“执笔人”。弟傅红雪,武举出身。嘉靖三十一年卷入“裴皇后案”,后下落不明。留有记忆场晶片一枚,评级S+,伴生记忆实体一件(木枪)。
后面几页是密宗关于那本失踪记录的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载嘉靖朝秘事,涉丹药、宫闱、兵变,得之可乱国本”。
“如果我选第二条路,”牧歌抬头,“我需要做什么?”
“学习记忆场理论,进行共鸣训练,定期记录你的梦境和既视感。”顾渊说,“同时,我们需要你继续与傅成勋的记忆场互动——但是在受控环境下。通过你,我们或许能解锁那个‘终点锚点’,弄清楚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本记录又在哪里。”
牧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枪。枪身的温度似乎更明显了,像在回应他的触摸。
他想起了枫叶庭院里那个笑容,想起了牢房中那句疲惫的“放下”,也想起了梦里傅成勋写那封急信时颤抖的手。
“我选第二条路。”他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顾渊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想清楚。这条路走下去,你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摆脱这段记忆。它会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像一道影子,或者……像另一个你。”
“可它已经是了。”牧歌苦笑,“从我看见他笑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倒悬的星河。
顾渊最终点了点头:“好。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来这里接受训练。另外——”他指了指木枪,“那件实体,你带回去。它是联结的媒介,也可能在关键时刻保护你。”
“保护我?”牧歌有些意外。
“记忆实体通常承载着原主的部分‘意志’。”顾渊说,“傅成勋用这根枪保护过弟弟,保护过他要守护的东西。虽然它现在只是木头,但有些东西……会留下。”
牧歌抱着木枪站起身。枪比他想象中轻,仿佛三百年的时光抽走了它作为武器的重量,只留下记忆的质地。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顾老师,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的脸……”牧歌犹豫了一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轮廓。”
不是谢羽航那种与傅成勋的相似,而是一种更模糊、更深层的熟悉感。之前他没注意,可现在,在灯光下仔细看顾渊的侧脸线条,牧歌的脑海里闪过某个画面——不是记忆碎片,是更早之前,在他接触这一切之前,在某个他快要忘记的场合。
顾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推了推银边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很多人都有既视感。”他淡淡地说,“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两点,别迟到。”
门在身后关上。牧歌站在走廊里,怀里抱着温热的木枪。
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一个穿着连帽卫衣、抱着古旧木枪的现代OMEGA,场景荒诞得像某种超现实画作。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晓晓发来的消息:“歌儿!你跑哪儿去了?下午的课老师点名了!还有,你桌上那本《嘉靖朝内阁档案汇编》自己翻开了,停在某一页,吓死我了!”
牧歌点开林晓晓发来的照片。书确实摊开了,停在一页泛黄的档案复印件上。那是嘉靖三十一年九月的一份奏折残片,字迹潦草,内容是关于“傅氏兄弟案”的初步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