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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默的被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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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身份的人不得坐上被告席。”
书记官冰冷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身为克莱斯特家族的“夫人”,他依旧只能通过丈夫发声。
罗斯兰德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手指无意识地蹂躏着那个可怜的纸袋。里面装着今早从面包房匆匆抓来的牛角包,现在已被捏得面目全非,油脂渗透纸袋,在他掌心留下黏腻的触感。
法庭沉重的橡木门再次打开,罗斯兰德猛地抬头。是塞缪尔,一身肃黑的西装,可见他的重视。他没有看罗斯兰德,
径直走向被告代表席。
罗斯兰德的下唇传来一阵刺痛。他松开牙齿,尝到血腥味。三年来他学会了不期待任何事,尤其是来自塞缪尔·冯·克莱斯特的。但此刻,他全部的呼吸都与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绑在一起。
“塞缪尔,”他在心中默念,手指更深地陷入那个可怜的面包,“别让我失望。”
首席审判官霍恩敲响法槌,庭内肃静。罗斯兰德的目光死死钉在塞缪尔挺直的背脊上,仿佛能透过那昂贵的衣料看穿他的心思。
“关于约翰·温斯特叛国罪一案的重审,现在开庭。”
父亲的名字被念出时,罗斯兰德脊椎窜过一阵电流。五年了。自从父亲被深夜带走,母亲哭瞎双眼,家族徽章被从每一面墙上剥下,已经五年了。
塞缪尔站起身。当他开口时,声音低沉清晰,每个音节都像经过精确测量:
“尊敬的法庭,我今日站在这里,不仅作为一名法律从业者,更作为一名见证帝国司法蒙羞的公民。”
罗斯兰德屏住呼吸。塞缪尔从不用夸张的修辞,这开场白已经算得上情绪化。
“五年前,我的岳父约翰·温斯特被指控向邻国泄露军事机密。定罪证据是一份据称由他签署的密函。”塞缪尔从文件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而今天,我手中拿着的,是当年被刻意忽略的笔迹鉴定报告。”
法庭响起一阵低语。罗斯兰德的手指掐进掌心。那份报告他找了三年,塞缪尔是怎么得到的?
“根据三位独立笔迹专家的结论,”塞缪尔继续道,声音如同冰刃切开黄油,“所谓密函上的签名,是拙劣的模仿。更值得注意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第一次扫向旁听席。罗斯兰德感到那道视线如实体般擦过自己的脸颊。
“……当年负责鉴定笔迹的专家,在审判后第二周就被调往边境行省,三个月后死于一场离奇的马车事故。”
庭内哗然。首席审判官连连敲槌要求肃静。罗斯兰德的世界天旋地转。父亲从未提过这件事。他看向塞缪尔,后者正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继续抛出炸弹:
“而批准这次调令的人,正是当年司法大臣泽维尔·德·蒙特伯爵的堂兄——审判官亨利·德·蒙特。”
罗斯兰德手中的纸袋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轻微的撕裂声。面包屑洒落在他的膝盖上,像极了童年时父亲带他去野餐的那些午后。
“此外,我提交给法庭的还有一份新证据。”塞缪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是从已故财政大臣私人保险箱中找到的账本,显示当年指控我岳父的主要证人,收受了相当于其十年薪水的'咨询费'。”
罗斯兰德猛地站起来,又强迫自己坐下。四周投来好奇的目光,他的脸颊烧得发烫。财政大臣?那个在两年前暗杀案中身亡的老狐狸?塞缪尔到底挖了多深?
塞缪尔没有停顿,他的陈述如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层层剖开五年前的谎言。那些罗斯兰德花了三年收集的零散证据,在塞缪尔手中变成了环环相扣的链条。
“……综上所述,我恳请法庭宣布约翰·温斯特无罪,并恢复其爵位及所有被没收的财产。”
当塞缪尔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法庭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罗斯兰德发现自己无法呼吸。塞缪尔真的做到了。不是敷衍了事,不是表面功夫,而是……平反。
首席审判官宣布休庭合议。塞缪尔终于转身,目光穿过整个法庭,直接对上罗斯兰德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执着的专注,仿佛罗斯兰德是他唯一能看到的物体。
罗斯兰德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下唇,那里还留着咬痕。他想移开视线,却动弹不得。塞缪尔微微颔首,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却让罗斯兰德的心脏狂跳起来。
“骗子。”他在心中骂道,却不知道是针对塞缪尔,还是针对自己那颗背叛理智的心,“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但当他低头看着膝上那些面包屑时,罗斯兰德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无论塞缪尔出于什么动机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无法简单地恨他了。
法庭大门再次打开,陪审团鱼贯而入。罗斯兰德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塞缪尔站在被告席前,背影挺拔如剑。在那一刻,罗斯兰德突然意识到,无论这场审判结果如何,他的人生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这个人纠缠得太深,再也无法干净利落地剪断——就像他剪断那些玫瑰一样。
首席审判官举起法槌,罗斯兰德闭上眼睛。
“以帝国最高法院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