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路逢安》鳕鱼突击

2、好的，沈老师

　　说笑间，两人已经走到宿舍楼下。说是宿舍，倒不如说是教学楼里空出的小教室。

　　沈叙安松开拖杆，手指着楼上说：“最右边是208，厕所在最左边，热水在一楼，我住103，有事随时喊我。”

　　“行，我记住了，谢谢老乡。”

　　沈叙安笑着摆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出没两步，回头补了句：“晚上要是饿了可以找我，我带了锦川的桃酥，管饱！”

　　“好。”

　　拖杆“咔哒”一声被顺势收回，余知南一鼓作气，拎着行李箱上到二楼。

　　推开门，里面空间不大。余知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按下墙边的开关，昏暗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的灯管里漏出来，还没他的手电筒亮。

　　一张铁质的上下铺挤在墙根，有很明显的锈迹。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旧木桌，边缘缺块角。

　　窗户是老式的绿色木框，纱窗破了道小口，用胶带缝缝补补了几层，风一吹，胶带边还会轻轻掀开。窗帘是旧被单改的，蓝底上还印了褪色的喜羊羊与灰太狼，白天恐怕挡不住什么光。

　　被子被人提前铺在了下铺，床单被罩洗过很多次，料子发白，边角处起了细密的毛边。

　　余知南蹲下身打开行李箱，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一一拿出，分门别类整理好后，行李箱空了大半。脸盆被塞进了下铺和地面的夹层中，他直接把箱子举起来，推到上铺的床板上，又往里面挪了挪。

　　余知南叉着腰，思考下一步要干什么时，门板被轻叩两声。

　　门外，是换好睡衣的沈叙安，领口松松垮垮耷拉着，敲门的手还悬着。

　　余知南歪头看他：“怎么了？”

　　沈叙安手里拎着一个装满热水的塑料水壶，胳膊夹着盏巴掌大小的台灯。

　　“这边电路老化，晚上容易跳闸，大功率电器用不了，”他放下水壶，把台灯递上，“这个光线柔，凑合用吧。”

　　“谢谢。”余知南接过水壶和台灯。

　　他睡前有看书的习惯，方才还在发愁屋里的灯光太暗，小台灯来得够及时。

　　“没事，早点休息，明天见。”

　　“嗯，明天见。”

　　直到沈叙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余知南才收回视线，关上门。

　　插上台灯电源，暖黄的灯光落在桌面，调转方向，这样在床上也能看清。

　　杯里倒上了热水，冒着热气。

　　余知南个子高，这张窄小的床于他而言，着实憋屈。他合上书，关了灯，躺下时蜷起双腿，鼻尖萦绕着被单上淡淡的皂香味。

　　一夜无梦，睡得比预想中要安稳。

　　清晨醒来，余知南下意识伸懒腰，手砸到了冰凉的墙壁，低咒一声——好久没睡过这么硬的床了。

　　他手拿牙刷，嘴角沾了点牙膏沫，睡眼惺忪地推开宿舍门，凉风扑面而来，激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睡意散去大半。

　　“早上好！”楼下沈叙安的声音中气十足。

　　他闻言含糊地回了声“早”，跟着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眼泪。

　　“早餐在楼下呢，我等你一起吃。”

　　余知南嘴里叼着牙刷，说不出话，只好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快速洗漱完，余知南直奔食堂。

　　拖出椅子坐下，碗筷已经摆放好了，他喝了一口白粥，含糊不清说：“你起这么早。”

　　“习惯了。”沈叙安把一碟榨菜推到他面前，“孩子们来得早，也在这里吃，我得盯着。给，配粥吃。”

　　“谢谢，”余知南就着榨菜又喝了一口，咸香味，很开胃。

　　沈叙安毫不顾忌地打量他，“你确定今天穿这身？”

　　余知南手上拿着咬了一口的大肉包，两颊高高鼓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西装三件套，头发一丝不苟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怎么了，不行吗？”他挑眉。

　　“安安家在村上头，全是土路。”沈叙安斟酌措辞，“而且穿得太过正式，老人家和小朋友见了，难免会紧张。”

　　余知南忍不住在心底暗叹：这人考虑得真周全啊。

　　“行，我等会儿回去换。”

　　“嗯，记得穿防滑的鞋子，今天早上有露水，路滑。”沈叙安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

　　余知南粲然一笑，调侃道：“好的，沈老师。”

　　几口解决香喷喷的肉包，余知南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擦嘴巴出了门。

　　“汪！汪汪！”

　　几声犬吠声响起，沈叙安突然想到什么，忙不迭追出门。

　　“早上阿姨会喂狗吃饭，你要小心别踩到了它的碗，会生气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看到一身高定西装的余知南在狗子的围攻下，连连败退，最后迫不得已跳上乒乓球桌。

　　食堂在教学楼的后头，昨晚沈叙安说过，左边的小路堆了砖头瓦块的建材，得绕右边走。

　　余知南脑子一懵，抬脚就往左边拐，意识到走错了，猛地一转身，低头瞧见被踩瘪了的铁碗，抬头，和呲牙咧狗的大黄狗撞了个正着。

　　“啊——”

　　退无可退的余知南没招了，手忙脚乱蹿上乒乓球桌。

　　他放低姿态：“别叫了，狗大哥，我赔你一个。”

　　“噗嗤——”沈叙安听到他的恳切哀求，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弯腰捡起变形的碗，直接笑得直不起腰。

　　“别笑了，沈叙安，快救我啊！”

　　“来了，来了。”

　　沈叙安蹲下身，挠了挠大黄狗的下巴，低声哄了句：“乖，别凶他了，他不是故意的。”

　　大黄狗呜咽一声，甩了甩尾巴，竟真的收起凶相，蹭蹭他的手背后，咬起自己的碗回到小窝乖乖趴下。

　　“能下来吗？”

　　“可以。”

　　“没吓坏吧？”

　　“没有啊。”余知南摆正领带，下巴扬起，“小场面。”

　　嘴硬。

　　为了防止大黄再次“兴师问罪”，沈叙安索性陪着余知南回宿舍换衣服。

　　余知南换了一身白色宽松的连帽卫衣，搭配浅色牛仔裤，头发凌乱了几分，一沓资料揣在书包里，迎着晨光，真有几分学生的青涩模样。

　　“走吧。”

　　沈叙安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不穿西装确实很不一样啊。

　　*

　　山路崎岖，余知南的浅色牛仔裤沾上点泥点，他却毫不在意，还有闲心踢着脚边的碎石。

　　沈叙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松软的发尾，又想起刚才球桌上的窘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到了。”

　　院子里晒着金灿灿的玉米，老人坐在矮矮的小木凳上择菜，安安搬了张宽椅子，趴在上面写作业。

　　“阿婆呀，我们来看你了。”

　　沈叙安单膝跪在安安奶奶旁，用方言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安安奶奶听完后，激动地抹起眼泪，拉起安安要给余知南鞠躬道谢。

　　安安被拽得一个趔趄，鼻尖红红的，眼眶也湿漉漉的，她受了极大的委屈，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叔叔。”

　　“别别别，我受不起，奶奶。”余知南上前一步扶住祖孙俩，语气恳切：“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安安的，而且法律也绝对不会不管你们的。”

　　安抚好她们，懂事的安安搬来两个小木凳，余知南抻了抻裤腿坐下。沈叙安尽职尽责充当起临时翻译。

　　奶奶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沈叙安耐心转述，安安偶尔会仰头补充奶奶没说到的细节。

　　余知南手没闲着，在笔记本上记下重要信息。一来二去间，大概了解清楚了安安父母目前的生活处境等情况。

　　余知南见奶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奶奶有什么想法呢？”

　　“她舍不得安安，安安是她从小带大的，她怕安安给妈妈带，自己以后很难见到，给爸爸带，一个大老爷们，不方便。”

　　沈叙安转述奶奶的话，贴心帮她拍后背。

　　悲伤的情绪影响到了安安，小女孩脸上全是泪痕，还是走到奶奶身边，用袖子帮她擦眼泪，抽泣说：“奶奶，不哭。”

　　安安奶奶搂住安安，一遍遍念叨：“我的乖囡囡，奶奶的乖囡囡……”

　　“安安，叔叔问你，你想跟着谁啊？”余知南放柔声音，蹲下身与她平视，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可以和我说说为什么想跟ta吗？”

　　“我、我想跟奶奶，因为我舍不得奶奶，奶奶对我特别好，会给我晒有太阳味的被子，冬天会给我甜甜的红薯粥……”

　　她吸了吸鼻子，说话带着浓厚的鼻音，说到最后，她倔强看着余知南，怕他不信似的，又说：“我走了，奶奶就剩一个人，我不想奶奶一个人。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我要是走了就见不到奶奶了。爸爸有人陪着，奶奶就我一个了，所以我想跟奶奶。”

　　“爸爸有人陪着？”余知南捕捉到关键词，重复了一遍，追问安安：“爸爸有新阿姨了？”

　　安安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爸爸有新阿姨的呀？”

　　“爸爸妈妈在村长伯伯那里吵架的时候，我听妈妈说的。”争吵的画面历历在目，安安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终于决堤，瘪起嘴放声大哭：“叔叔，爸爸妈妈都不想要我，只有奶奶要我！只有奶奶愿意要我……”

　　老太太抱着孙女，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乖囡囡，不哭不哭，奶奶要你，奶奶一辈子都要你。”

　　余知南不知所措，他第一次直面一个小朋友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到“爸爸妈妈不想要我”的剖白，他的喉咙发紧，连一句妥帖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还好沈叙安在，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安安奶奶，我们这次来就是解决问题的，不要伤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一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