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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是高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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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校长盖上红印的材料,又和石书记敲定好明天调解安安父母的时间后,余知南和沈叙安才松了一口气。
晚饭时分,余知南想起他还没加沈叙安的联系方式。
他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刚举到半空,一部银白色的手机凑了过来,屏幕上的扫描框精准对上了他的码。
“加个微信,我扫你。”
“好。”
沈叙安的头像是食堂的大黄狗,朋友圈意外干净,只有几张随手拍的花草照片,连配文也没有。
在翻看几遍过后,余知南收起手机,在暖黄灯光下,开始确认明天的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相比之下,余知南的朋友圈有趣的多。
沈叙安靠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
[26岁的生日并没有什么深意。]
配图是带着生日帽的、捧着生日蛋糕的余知南。
[身边的同龄人在思考:What is love,而我还在考虑晚上的夜宵是吃炸鸡好还是白切鸡好]
[评论:被余知遥发现了,结果是两个都吃到了吼吼吼]
[生活打了我一巴掌,我说没有上次响。]
配图是堆成山的资料。
当事人不在,沈叙安肆无忌惮笑出声。
手指再一滑,停在最后一条。
照片里的余知南一身学士服,站在操场上,怀里抱着一束艳色的花,笑容肆意张扬,背景里的人群和树影成了模糊的陪衬。
沈叙安看得入了神,心里嘀咕:还挺好看。
等他回过神,手机屏已经暗了下去。窗外的天边泛起极淡的青灰色——凌晨三点,毫无睡意。
早上九点,村委会调解室。
余知南将拟好的调解协议瘫在桌上,一式三份,油墨字迹工整清晰。
他抬眼扫过屋内三人——踱来踱去、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的父亲,别过脸、腮帮子紧绷的母亲,还有绞着衣角、强装镇定的奶奶。
空气里的紧张感笼罩着所有人,除了沈叙安。
沈叙安先是给安安奶奶端去一杯温水,又给余知南换了一杯花茶——之前的糖水看他全喝完了,猜测他是喜欢甜的。
温热茶香混着淡淡的花香浸透舌尖,余知南惊觉是花茶,正合他心意,暗戳戳朝他比个赞。
沈叙安收下他的好评。
余知南正色,说:“今天请三位来,是为了安安的抚养权和抚养费问题。事先声明,本次调解基于三方自愿,如果谈不拢,后续只能走诉讼程序,对谁都没有好处。”
男人搓着手,一口黄牙龇着,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律师,我也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安妈妈一拍桌子打断,她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尖利刺耳:“安勇你特么装什么装!你不就是外面有人了,嫌她是拖油瓶了吗?”
头一转,对余知南说:“律师,你问问他!跟那个女的勾搭上之后,他管过安安一天吗?!”
“我们在讲安安的事,你老扯其他人干什么!”安勇的脸涨成猪肝色,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安安妈妈冷笑一声,讥讽道:“哟,这就护上了?要是我发现的再晚点,那女的都得显怀了吧!”
“你又好到哪里去!”安勇反唇相讥:“这几年你给安安买过几件衣裳?给过她多少钱?我不说,你怕是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吧!”
“你特么要不要脸,我跟你结婚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也是犯贱!”安安妈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就想砸过去,石书记赶忙拉住她。
“都别吵了!”安安奶奶拍了几下桌子,一下比一下重,“安安跟着我,不用你们管!”
“妈,你跟着添什么乱啊!”安勇皱着眉,语气不耐,“这有你什么事啊!”
“安静!”余知南重重叩了叩桌面,“没有添乱一说,安安年满八周岁,我们尊重她的意愿。”
安勇满脸不屑,嗤笑:“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个屁的意愿!”
石书记反驳:“安勇,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大人不懂事,就以为孩子也不懂事吗?安安这孩子心里亮堂得很,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都清楚!”
余知南接过话头:“我们尊重孩子,她想跟奶奶。结合学校出具的事实性材料以及村委会提供的相关证明,可以认为安安奶奶具备抚养的能力,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隔代抚养条件。”
他一字一句道:“第一,抚养权归安安奶奶。”
“第二,你们二位,每月各自支付五百元抚养费,直接打到奶奶的银行卡上,直到安安年满十八周岁。注意,这五百元是基础生活费,如果孩子遇到重大疾病、升学学费等额外开支,你们必须另行承担。”
“五百?太多了!”安勇开始诉苦,“大律师,我就一开车的,一个月就挣点死工资,我还得在外面过活啊。”
“切,自己孩子不养,舍得掏钱给其他人养孩子,也是够贱的。”
“林欣你特么没完了是吧?这事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别吵了,要吵去法庭吵,”余知南的语气不容置喙:“结合南石村的生活水平,五百不多,而且这是按最低标准算的,合法。”
他翻开协议下一页,继续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如果日后奶奶因身体原因,丧失抚养能力,你们二位必须无条件接手抚养权,直至安安十八周岁,不得推诿。”
“这怎么行,”这一次轮到林欣开始着急,“律师啊,我在厂里打工,住的是集体宿舍,几个人挤一间屋子,没法带孩子。”
“你不就是舍不得钱吗?哦~也可能是不想被厂里男的知道你还带了个孩子,怕人家看不上你。”
“安勇!你自己脏,管不住下半身,就不要觉得其他人和你一样不要脸,行不!”
“够了,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孩子的问题。”
余知南呼出一口气,冷冷说:“我知道为人父母的不易,但我不认为孩子是累赘。你们常年在外,把孩子扔给老人,不管不顾,这是不负责的表现。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有考虑过孩子的想法吗?上一次在村委会,你们在孩子面前控制不住脾气,说出的话被她全听去了,你们想过她的感受吗?她有情感,会难过,会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所以爸爸妈妈为她吵架。”
他的话像一记拳头,狠狠砸向几人的心上,这一次,没人再反驳。
调解室里静了半晌,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三人在石书记和余知南等人的见证下,依次在调解书上签名字,摁红手印。
安安奶奶红着眼眶,颤巍巍抓住余知南的手,是温热的、粗粝的、布满皱纹的一双手,也是陪伴一个小婴儿成长成为懂感恩的好女孩的一双手。
“奶奶您放心,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安勇最先离开,石书记送安安奶奶回去。
林欣瘫在椅子上,抽泣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呜咽。
余知南:“给。”
是一张上面印了可爱兔子的餐巾纸。
林欣破涕为笑:“哈,律师你还挺有少女心的。”
她没有立刻用纸巾,大拇指抚摸着兔子图案,说“安安最喜欢粉色的兔子,她还是四岁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只兔子回来,哎呦高兴得很,问我晚上可不可以抱着兔子睡觉。”
余知南:“所以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走之前,她都是搂着我的手臂睡觉的。”林欣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我太自私了,这几年对她的照顾也少,我想着我埋头苦干,在城里租个小房子,以后带着她,让她在城里上学。”
“但是光想以后,反而忽略了她。”
余知南:“也忽略了自己。”
石书记给的资料上,林欣这几年生活不易,她在电子厂的流水线干最累的活。
她不是不想要安安,是不敢要。自己的生活没个着落,不如让安安跟着奶奶在老家过几年安稳踏实的日子。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意气用事。丈夫出轨那股子憋闷的火没处发,竟有几分撒在了孩子身上。
上次在村委会闹过之后林欣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安安瑟缩在角落发抖、哭泣。
沈叙安跟着说:“有机会和安安聊聊吧,她心里藏着的话,可不比你少。”
林欣轻轻颔首,“我女儿,很棒的!谢谢你们在这儿开导我,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两人异口同声:“没关系。”
她再次道谢,推门离开。
今天是个好天气。
林欣的脚步比来时轻快,这次眼角的皱纹是因为笑,流下的泪水代表过去种种,迎接的是女儿的拥抱。
“妈妈——”
“不愧是余律师啊!”沈叙安真心夸赞。
“沈老师也不遑多让啊。不过我很好奇,安安怎么来了?”
安安身后的校长在见到母女二人相拥后,朝沈叙安他们的方向点头示意,默默离开。
沈叙安笑笑不说话,从调解室里搬出两把椅子,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然后闭眼,头一歪,开始睡觉。
余知南哑然失笑,顺势坐下。侧过脸注视着他,眼下一圈青黑,他心里忍不住念叨:昨晚是又没休息好吗?
学着他的样子,余知南阖上眼,耳畔是他浅浅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那节课下课后,安安找到沈叙安。
她说:“沈老师,其实不止我奶奶照顾我,还有我妈妈。妈妈她偷偷回来看过我几次,奶奶不知道,她给我枕头下面塞了钱,还给我买了牛奶,兔子贴纸,兔子笔袋。她让我要听奶奶的话,多吃饭,好好学习。”
她说:“妈妈很辛苦,她的白头发多了,皱纹也多了,她对我的爱也很多很多,所以我也有很多心里话想对妈妈说,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听我说。”
沈叙安温柔抚摸她的脑袋,说:“我觉得妈妈肯定会很开心的,如果安安担心想说的话太多了,不如先给妈妈一个拥抱。”
沈叙安悄悄睁开眼,余光里,是余知南。
走之前,给个拥抱吧。